《中国经济周刊》 记者 王克 | 江苏报道

责编：赵泽

（本文刊发于《中国经济周刊》2017年第23期）

肇始于上世纪70年代末改革开放的民营经济已经成为我国国民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时至今日，先行者基本上已届退休年龄，大规模交接班帷幕即将拉开。

江苏江阴，“苏南模式”的重要发祥地，民营经济率先起步亦最为发达。到2017年4月底，该市民营企业数量已达46058户，占全市企业总数的91.6%。民营企业如此密集，谁来接班、如何接班更具示范意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近日前往当地调研，试图勾勒出当地的新一代企业家群像。

回来做点大事情

有学者研究认为，中国的民营企业家主要在忙三件大事：一是经营企业，二是沟通政府，三是教育后代。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把子女送到国外读书学习，希望孩子将来能够更好地继承家族的事业。

江阴市青年企业家赴甘肃参加“玄奘之路”戈壁挑战赛 摄影 李红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的调研验证了这一观点——江阴的“企二代”中有海外留学背景的比例很高，回来接班多为顺从家族的安排。但记者同时注意到，“回来”或可归因于“听命”，“做事”却更多源自“激情”。

张英杰，江阴新浩再循环纸业有限公司总经理，5年加拿大阿尔伯塔大学的学习使他适应了西方生活，然而，当他于2009年拿到芝加哥大学和南加州大学的金融硕士Offer时，父亲的指示却是“回来，做点大事”，彼时其父正筹备企业上市，恰是锻炼企业接班人的绝佳时机。

“父亲对我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很多时候还会施加一些我尚未能够承受的压力，然而，家族的使命让我不得不老老实实地把总经理的位子坐稳。”现在，张英杰已经培养出自己的核心团队，公司的用户包括苹果、三星、索尼、飞利浦、欧莱雅、茅台、五粮液……

李岐霞，江阴澄星实业集团有限公司的“80后”副总裁，曾就读美国南加州大学马歇尔商学院并任学校国际学生会主席。她尚未毕业就得到了世界知名企业的实习机会，毕业后先后任职于美林证券和泛美集团。与张英杰不同，李岐霞的回国直接原因不是父母的“钦命”，而是由于CCTV一档“走进江阴”专题节目勾起了她的“乡恋”。进入父亲的企业后，她大胆引入先进管理模式和职业经理人团队，不仅为企业注入了专业、高效的管理理念，更营造出蓬勃生机与活力，加快了公司的国际化步伐。

李岐霞认为，家族企业的代际传承不是短期行为，更不是一项任命就可以完成的，在“传承”的过程中，接班人的“创新”至关重要。

江苏华宏实业集团有限公司总经理胡品贤不是“海归”，但作为曾经“最年轻的乡镇妇联主席”，胡品贤从机关到企业，华宏实业又因之别开生面，亦可看作“回来做大事”的经典案例。

在政府机关工作了8年，胡品贤以主人身份迈入华宏实业大门，此时的华宏实业已经纵横国际、国内两大市场。但胡品贤认为，父辈打下的江山需要守成，更有待突破。在胡品贤的推动下，华宏实业相继与同济、南航、浙大等知名学府进行深度合作，她还牵头成立企业科学技术协会，鼓励内部员工创新创造。现在的华宏实业已经建立起完整的科技创新体系，形成了机械装备、化纤、建材、汽车内饰件等多个产业齐头并进的良好局面。

2014年9月，一场非常低调的企业庆典在江阴举行——江阴东方建筑集团有限公司顺利进入“天命之年”，赵建惠被家族选中，要续写企业的“百年传奇”。依靠政策和市场起家的传统企业如何转型走上凭借资本、技术、人才、管理做大做强的道路？赵建惠需要打造企业的核心竞争力，他选择“智慧医疗”成为东方建筑的新型业态，主打产品是药房自动化系统。现在，赵建惠执掌的江苏达瑞医疗科技有限公司已成为医疗自动化项目解决方案的专业供应商，奋斗目标是“业内第一”。

今年2月8日，29岁的周立宸成为海澜集团的新任总裁。“少帅”或有许多故事，但业内更为津津乐道的是他主推的“RFID芯片”项目。仓储效率是服装企业普遍存在的问题，因此，就读清华大学时一门与RFID芯片有关的课程让周立宸念念不忘。入主海澜集团，他觉得“时机到了”——服装植入RFID芯片能迅速提高仓库收发效率；全国3500家门店组成物联网能在最短时间内解决客户调换货问题；通过芯片实现实时监控，企业可以掌握更多消费需求……“一芯多用”为海澜之家的高效运营注入了新的动力。

作为江苏“创二代”的代表人物，江阴市青年企业家协会会长、法尔胜泓昇集团董事长周江对“再创业式接班”深有感触。他告诉《中国经济周刊》，家族企业可能压根就没有“守业”一说，因为父辈走到今天靠的正是不断的自我变革。记者问：“如果‘家族传承’写到你的故事，你最希望突出哪一点？”周江回答说：“还是比较喜欢‘坚韧不拔’‘创新不止’。”

父辈永远是高山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在江阴的调研中发现，继任者们对“开天辟地”的前辈始终怀有崇敬之情，而这种“高山仰止”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周江就在很多场合告诉他的同道们，“父辈建立了中国制造业的雏形，走过了中国企业最为艰难的道路……”而对待接班的后生，前辈们又表现出无私的关爱，虽然这种关爱有着不尽相似甚至截然不同的表达方式。

周江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听从父辈的安排，他丢掉海关的“金饭碗”进入法尔胜泓昇集团下属企业锻炼。突然有一天，父亲说要让他接任集团总裁，而且宣布交班的第二天父亲就搬出了公司总部。“父亲对我说，‘一个楼里只能有一个声音，如果我在这里，你无法正常工作，而有些事你必须自己去理解、去经历。’要接手一家中国500强企业，我当时真有些惶惑，但时间让我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潜心研究‘家族档案’使我真正深入、全面地看懂了‘企业’，对‘巨人的肩膀’更有了全新的认识。”

曹兵是江阴华富纺织贸易有限公司的二代掌门。2009年从加拿大留学归来成为华富纺织董事时，父亲明确告诉他：“想要晋升更高职位必须用能力说话。”曹兵记住了父亲的教诲，对肩负的每一项任务都灌注以全部心智。如今，华富纺织已经集染色、织造、制衣、贸易于一体，跟随父母一路打拼的高管长辈对曹兵的表现也很满意，但曹兵仍会经常跟朋友说起他的父亲：“虽然父亲有些时候显得比较保守，但他在洞察商机、分析事件时眼光准确、透彻而且独特，所以我对父亲的决策行为会一边揣摩，一边演练，久而久之形成自己的东西。”

曹克波，江南模塑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18岁前往德国学习、投资，数年后成功进入中德经济顾问委员会，成为最年轻的中方委员。曹克波主导建立了德国杜塞尔多夫中国中心，该中心成功组织和承办了数十次政府高层互访、跨国招商会议、高端商业论坛、文化教育培训。曹克波将所有的业绩归功于父辈超前的国际化意识和“不怕吃亏，多做一点”的商业哲学。父亲被清华大学“苏世民学者项目”聘为客座教授，更让他无比自豪。现在的江南模塑已经凭借先进的技术装备、完善的信息服务、强大的生产能力、健全的创新机制成为华晨宝马、北京奔驰、上海通用、捷豹路虎等众多知名品牌的定点配套厂商。

蒋忠伟和他的江苏贝德时装有限公司在服装业内为同行所熟知，或许是因为2005年除夕他曾一举拿下一笔500多万美金的特大订单，而且客户采用了当时国际上的最高验货标准“AQ1.0”，而这一单业务带来的“第一桶金”支撑了他日后自主设计、研发新品和组建外贸公司，最终成为德国TCM、OTTO，美国Calvin Klein、迪士尼等大型国际采购集团的重点供应商。蒋忠伟心里明白，这一切都离不开自己的父亲——一位白手起家者的默默支持。大学毕业后，父亲没有要求蒋忠伟立即进入家族企业，而是提供一笔可观的资金，让他“自由发挥”……

与一般意义上的“代际传承”不同，周剑峰的阿尔法（江阴）沥青有限公司称得上是父子两代共同创业的成果，正是这个创业过程完成了新掌门的培育。2005年，江阴西区大开发，名校毕业后在央企工作的周剑峰随父亲回到家乡。确定项目、落实资金后，父亲只告诉儿子要把阿尔法沥青建成投产、顺利运行，其他的完全放手。周剑峰抓住了这个在国企也许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的机会，向父亲交出了一份满意答卷。此后多年，父亲总像组建企业之初一样，只是告诉他每个项目的既定目标，运作过程交由他自主掌控。在周剑峰担任阿尔法沥青总经理后，父亲还制定家规，任何家族成员都不得插手企业事务。

在江阴调研时，《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还听到了这样一个“另类”故事——无锡林科服饰有限公司两代“老总”的“观点交锋”。大学毕业后周剑遵父亲之命到公司上班，与众不同的是，父子俩经常会就经营业务展开“辩论”，据理力争，各不相让，不仅比谁的论点新、论据足，还要比谁的嗓门大，散会以后两人又常常会平心静气地“复习”起会议的内容，有商有量。周剑说，“父亲其实非常愿意倾听不同的声音。”公司的同事们对这样的“父子争雄”评价却是“画面太美”，因为“两代企业家的思想碰撞对我们来说是很好的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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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第23期《中国经济周刊》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