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细化工园区被提拔的“老实人”。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邹锡兰 ★ 许社功／广东报道

曾几何时，“老实人”在许多人眼里，不过是“傻冒儿”、“笨蛋”的代名词。而今，南雄要为“老实人”正名。“重用老实人，不让老实人吃亏”，南雄改革用人制度的决心掷地有声。

“让能引领科学发展的‘老实人’上，不会科学发展的人让，阻碍科学发展的人下。”2009年底，南雄市各条战线近百名平日里默默无闻、却广受群众认可和欢迎的“老实人”被提拔到了重要领导岗位，成为推动南雄经济社会发展的新生力量。

2010年2月初，随着南雄市《选拔任用老实人办法（试行）》的正式出台，重用老实人在南雄不仅成为一种风气，更成为一种制度。

不让“老实人”吃亏

向来只顾埋头干事的李卫兰想都没有想过，自己能当上镇长，而且是跨过副书记的位子破格提拔。

2005年，李卫兰从南雄市财经局调任古市镇副镇长，负责分管老大难的“拆迁征地”工作。铁路、高速公路、精细化工园、西气东输等几乎南雄所有的大项目，都需要征用古市镇的地。协调群众利益、讲政策、抚情绪……李卫兰从此过上了“分身乏术”的日子，孩子今年上五年级了，可李卫兰基本上没空来操心孩子的事，老婆形容他说“不是在村民家里，就是在去往村民家的路上”。4年来，当地被征用的土地面积达到4000多亩，却没有过一例上访事件。为了更贴近群众，历来滴酒不沾的李卫兰还学当地百姓喝起了米酒。

此前，村民们对“政府的人”往往心怀抵触，李卫兰的到来，让他们开始把“干部”当成了“自家人”。不过，李卫兰也有一个“弱点”，不太会走“上层路线”。到现在，他连南雄市主要领导家的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就是这样一位根植乡村闷声干活、从不声张的人，在去年8月被提拔为古市镇镇长。“接到市组织部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现场忙征地，当时以为是来考察镇长和书记的，没想到是考察自己。”李卫兰搓着一双大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李卫兰不是唯一幸运的“老实人”，他所在的领导班子，与他同时被提拔的就有5人。“我们这里的用人导向、用人体制很好，认认真真做事，踏踏实实做人就行。”李卫兰说。

采访中记者发现，南雄在选拔领导干部上的做法很新鲜，很大程度上打破了“把干部直接提升到某一位置上”的传统模式，而是先公选到既难又重的工作岗位，不安排领导职务；通过一至两年的工作检验，再对那些想干事、能干成事的人进行提拔。

李进原来在南雄市水利部门工作，2007年通过全市公选成为市招商局的一名科员。尽管自信协调能力强，但到岗后碰到的第一个难题仍让他感觉非常“棘手”：南雄精细化工基地前期工程需放炮平整土地，附近村民怕震动影响房子，聚众阻挠施工。李进亮出“绝活”，连续10多天跑遍40多家反复解释、劝说，终于令村民打消了疑虑，工程顺利开展。去年8月，李进被任命为南雄精细化工基地管理处副主任。

在南雄精细化工园，记者碰到了李进的“老同事”李阶贵。学会计出身的李阶贵原是南雄市坪田的一名中学教师，2007年两人一起考入市招商局，之后又相继进入了南雄精细化工基地管理处。由于整天在园区里跑，晒得很黑，别人都打趣称他为非洲小白脸，“因为他这黑脸，在非洲还算白的。”

在与李阶贵交谈的短短十几分钟里，他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几乎没停过。“呵呵，习惯了，我们手机都是24小时开的，只要企业老板一个电话来，不管白天黑夜，都随叫随到。”

精细化工园的一位工厂老板至今记得，去年7月的一天，凌晨4点，工厂突然停电，“我找不到原因，急得赶紧打电话给李阶贵，他二话没说就带着电工赶来了，经过诊断，是公司的线路出了问题，很快就抢修好了，前后不到1个小时。”老板至今感激不已。

而类似这样的事情，对李阶贵来说已是家常便饭。帮企业跑手续、办证件，修设备、做后勤，凡是为企业排忧解难的事，他都不分昼夜，一股脑地扛上了身，整整两年多没有休过节假日。去年，李阶贵也被提拔到了副科级。

不能让“老实人”吃亏也得到中央和广东省组织部门领导的认同。2009年11月14日，在全国组织部长学习贯彻党的十七届四中全会精神培训班上，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组部部长李源潮指出“要重视关心老实人、正派人、不巴结领导的人”。而广东省委常委、组织部长胡泽君则表示“广东选人，绝不让老实人吃亏，不让干事的人吃亏”。

对于现在刮起了重用“老实人”风，刚被提拔为南雄坪田镇党委书记的邓华兴认为：“以前，有些跑官、要官的干部的确升迁很快，而一些老实人踏实干活却升迁很慢，但真正的老实人是不会觉得吃亏的，如果总是觉得吃亏，就会变得不老实了。”

没有想过“吃不吃亏”的老实人，最终没有“吃亏”。据了解，今年南雄市各条战线中有近百名群众公认的“老实人”被提拔到了新领导岗位或享受到了政治待遇，其中有2名村干部进入公务员队伍，2名村党支部书记提拔为乡镇班子成员。

红头文件为老实人“画像”

重用老实人的背后，是南雄对重振经济、实现自身转型和跨越的渴望。

南雄市委书记林楚欣告诉记者，虽然地处边远的粤北山区，但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中期，由于大力发展烟草产业，南雄的经济发展一度走在全省山区县市前列。然而，自20世纪90年代末以来，特别是烟厂被收购、曾经的支柱产业倒下以后，南雄的经济发展逐步退后，以前的光芒也逐渐黯淡，复兴南雄成为了干部群众共同的梦想。

“随着双转移战略的深入推进，南雄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我们积极承接珠三角等地的产业转移，致力于打造一个上规模的精细化工产业基地。”林楚欣说，这迫切需要一批勤勤恳恳、默默无闻的老实人担当大任，那些只会夸夸其谈、吹嘘拍马的“叮铛先生”可能会贻误发展良机。

然而，到底什么样的人才是“老实人”呢？对于这一问题，林楚欣坦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包括他在内的南雄人对“老实人”的认识也比较模糊。直到去年6月15日，他看到一篇文章，系统地归纳了老实人的10种特征，这一认识才清晰起来。

这十种特征是：不和领导套近乎但又能积极配合领导工作；不和领导多走动但又能体谅领导的良苦用心；不往领导家里跑但又能常往基层跑；不关心领导生活私事但又能帮下层排忧解难；不当面恭维领导但又能树立领导威信；不向领导表态但又能高标准完成工作任务；不爱多表功但又能创造性工作；不爱提个人要求但又能积极表现；不看领导脸色行事但又能公事公办；不喜欢给在职领导烧香又能给离职领导送温暖。

不过，这样的标准一出，也立马遭到了不少质疑。有乡镇干部认为，老实人的标准可能远不止这10项，也有观察人士指出，上述10个标准是站在领导的立场确立的，如果站在普通党员干部的角度，或者是群众百姓的角度，老实人或许将是另一番样子。那么，究竟该如何确定老实人的标准？

2010年2月，南雄正式出台的《选拔任用老实人办法（试行）》为“老实人”进行了“画像”：所谓“老实人”，是指品行纯实、思想务实、生活朴实、作风扎实、绩效真实、不事张扬的干部。老实人的”五种表现”主要有：一是待人诚实守信，不吹捧、不势利，不借请客送礼拉关系；二是生活情趣健康，不拉帮结派、不铺张浪费、不出入低俗场所；三是恪守孝道，尊重长辈、爱护晚辈，与家人、邻里、同事和睦相处；四是服从调配，不争论、不议论、不消极，人前人后一个样，好处面前不伸手、困难面前不退缩；五是踏实干事，攻坚克难，任劳任怨，不邀功、不虚报政绩。

那么，选“老实人”是不是就等于选“老好人”呢？对此，林楚欣给出了否定的答案，“选拔老实人看重两方面，一是看业绩，比如说招商引资，你要吸引客商来投资，靠花拳绣腿是办不到的，必须靠实打实的服务。我们还将业绩具体到个人，是谁干的要说清楚，真正做出成绩的那些人才是老实人，别人贪不了功。二是看群众的评价，比如客商普遍赞扬的那个人，就是肯干事、会干事的老实人。”林楚欣解释说。

制度为老实人做“保”

毫无疑问，比给老实人制订标准更棘手的，是寻找老实人。应该上哪去找老实人呢？又凭什么确定他就是老实人呢？在不少专家看来，对于这样一个缺乏量化衡定标准的概念，还有太多“技术性”问题有待探讨。

记者来到南雄市委组织部门想要一探究竟时，却发现，多数办公室都是空空如也。原来，在寻找老实人上，南雄也采取了一种“老实”的作法——组工干部当“苦行僧”，勤下基层多考察调研。

据南雄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丘德周介绍，南雄组工干部都要制定约谈干部的详细计划，反复了解长期在艰苦地区工作、埋头苦干、遇到挫折等三个类型干部的所思、所能。“我们不许组工干部笼统地以‘不错’、‘挺好’搪塞，怎么才算‘不错’，要讲具体例子。”

据了解，每名组工干部还联系1个基层党支部，了解基层党员干部的思想和工作动态，通过横纵比较看基层干部的工作实绩，听取干部之间或服务对象的评价，有策略地找干部进行非正式谈话，了解干部是否属老实人。

“虽然组织部门的人手有限，但只要勤于下基层，还是能发现不少老实人。”为了提高“命中率”，维稳、招商引资、园区建设、计划生育、自然灾害防护等艰苦工作一线是组工干部常去的地方。“这些工作要出成绩，得实打实干，玩不了花招，因此也更容易出现老实人。”

据介绍，南雄今年就有8名在招商引资、推动产业转移工作中默默无闻的“老实人”得到提拔重用。

“老实人”受到重用，无疑是件大快人心的事，但如何确保这样良好的风气不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呢？如何确保环境变化或领导调走后“老实人”还能被源源不断选拔出来？对此，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任建明指出，保证“老实人”不吃亏关键得靠制度，关键是要解决用人上的“一把手说了算”的问题。

今年2月，南雄市为建立老实人选拔任用长效机制，出台了《选拔任用老实人办法（试行）》， 为的就是将“老实人不吃亏”制度化，确保“不懂拉票”的老实人不会因票数不高而失去任用之机，不会因为年龄偏大或职数限制时，而落实不了相应的政治或经济待遇，而那些长期在乡镇尤其是在条件艰苦乡镇干满20年的老实人，还有机会调整到城区工作。真正让老实人吃上“定心丸”，在实践中放开手脚干事创业。

“相信在重用老实人的社会氛围下，在制度保障下，会有越来越多的老实人来为南雄的经济社会发展做贡献。”丘德周表示。

　　《选拔任用老实人办法（试行）》规定：

对被各级党组织、领导干部和“两代表一委员”同时推荐，并经组织部备案的老实人，组织部门将其列为待察对象，并将其交流到重要部门、重点岗位，进一步对其进行跟踪、考察、识别。

对新提拔或交流到重要岗位任一把手的老实人，组织部门要对他们进行重点跟踪和考核评议，对表现优秀的，可优先向上级组织部门推荐为县处级班子后备人选；对表现平平的，应及时调整其岗位职务。

经组织部备案的老实人，符合干部选拔任用条件且人岗相适的可适当放宽年龄限制，在干部选拔任用时，各级党组织进行充分酝酿，将其作为初始提名人选。经组织部备案的老实人，在干部选拔任用的民主推荐环节得票数达到有关规定比例，但得票率不是最高时，组织部部务会议要辩证分析情况，并作出决定，赋予老实人优先权，确保老实人不因票数而吃亏。

由于受年龄、职数等条件　　限制，而不适宜担任现职领导岗位的，可提高他们的政治待遇或经济待遇。

　　为提拔“老实人”叫好

邹锡兰

广东南雄市近日出台《选拔任用老实人办法（试行）》，该《办法》对“老实人”的标准进行了明确规定，包括待人诚实守信、生活情趣健康、恪守孝道等。对于被各级党组织、领导干部推荐，并经组织部备案的老实人，组织部门将其列为待察对象，并将其交流到重要部门、重点岗位。

我们要为此新生事物大声叫好，毕竟，相对于行之有年且因为形势变迁而日渐暴露出改革滞后的一整套官员考察、选拔、任用制度，南雄的探索方向正确、时机恰当、步伐稳健、效果可观。

论及中国的人事制度应当秉持辨证唯物的立场。要看到，一方面，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中国的地方政府在地区经济增长中扮演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他们那种寻求一切可能来吸引投资、推动地方经济发展的热情在世界范围内也是罕见的，而作为结果，中国在人均资源禀赋、技术创新水平等常规发展条件欠缺的情况下，“非常规”地持续保持着高速增长。

理解地方经济与地方政府激励相容的关键要素是以官员考核、选拔、晋升为核心的干部人事制度。目前已有大量研究表明，始自上世纪80年代，地方官员之间围绕GDP增长而展开的“晋升锦标竞赛”，将大量关心自身仕途的地方政府官员置于强劲激励之下，不断推动官员朝着特定的方向去努力。

当然，上述大体合意的局面并不能掩盖“晋升锦标竞赛”不尽完善的另一面，而其根源则在于，政府等公共部门有别于企业的最大特点就在于缺乏一个有序竞争的市场，且由于产出和结果难以测量和比较，因此，很容易致使绩效考核流于形式，并导致基于绩效的晋升规程出现扭曲。

现行晋升规程较易出现的扭曲主要表现为两点：其一，由于考核流于形式，对于部分官员来说，表面文章甚至私人关系更重于实干；其二，为使考核更具客观性、可比性，考核重点很容易集中到GDP增长率等相对容易测度的短期经济指标上，而教育、科技等关乎民生、关乎长远的发展内容却反而被忽视了。

抛开情绪的纠葛，在中国这一发展中大国展开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应当沿用“渐进”的思路。眼下，促成“渐进”的条件正在逐步聚拢中，其中要点在于：经过三十年高速发展，中国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发展成就，从生产力到生产关系、从经济基础到上层建筑都发生了意义深远的重大变化。与此同时，前述发展过程中必然伴生的问题也在不断暴露中，因此，可以预见和难以预见的风险在增多，统筹国内发展和对外开放的要求会更高。

深入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的重要动力来源之一是政府职能转换，而政府职能转换的重要动力来源之一是干部人事制度改革。选拔任用老实人，不让老实人吃亏，并且通过一系列制度创新把这种用人理念客观化、具体化、长效化、普及化，粤北门户南雄再次体现了广东地区敢闯敢试、勇为人先的务实进取之风。

改革创造生机，实干创造业绩。近年来，边陲县市南雄经济社会全面发展，初步探索出了一条适合山区科学发展的新路子。广东省委书记汪洋、省长黄华华在今年初实地考察南雄时不约而同地认为，南雄的干部闯出了“南雄思路”、干出了“南雄速度”、体现了“南雄干劲”、打造了“南雄服务”，这不也正是对于“老实人”的褒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