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局势暗流涌动,“保持克制”是伊朗最佳选择?

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副研究员  王鹏

(本文刊发于《中国经济周刊》2020年第2期)

p93 新华社

新华社

新年伊始,美国发动空袭击杀伊朗指挥官苏莱曼尼,导致美伊局势陷入紧张。

据伊朗国家官方通讯社1月5日指出,伊朗外交部发言人穆萨维表示,当天晚间伊朗政府将举行一次重要会议,讨论并最终决定减少履行伊核协议第五阶段的具体措施。伊朗国家电视台之后报道,伊朗宣布将不再遵守2015年伊核协议的任何限制。伊朗在中止履行伊核协议的第五阶段中,放弃了最后一个限制,即“离心机数量限制”。同日,美国总统特朗普警告称,若伊朗攻击任何美国的人员或目标,美国“可能会以不成比例的方式”迅速反击。

尽管事发之后,国际舆论哗然,认为美伊关系和中东局势可能已经到了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之后最危险的时刻,“第三次世界大战”似乎一触即发。然而截至目前,人们看到的事实是:美伊双双保持克制。一方在发射火箭弹后表示已经对美进行惩罚,且造成大量人员伤亡。而美方则强调,并未造成任何人员伤亡,且基地仅受轻微伤害,鉴此美方不会采取军事报复,只会实施新的经济制裁。

名存实亡的伊核协议

自从美国特朗普政府单方面宣布退出“伊核协议”,该协议就已经名存实亡。伊朗方面的退出不过是为这一纸协定的棺材钉上最后一颗铆钉。

2015年7月,伊朗与伊核问题六国(美国、英国、法国、俄罗斯、中国和德国)达成伊朗核问题全面协议。根据协议,伊朗承诺限制其核计划,国际社会将解除对伊制裁。

2018年5月,美国总统特朗普单方面宣布退出伊核协议,并逐步恢复因协议而中止的对伊制裁。

作为对美国单方面退出伊核协议的回应,自2019年5月起,伊朗已分阶段陆续中止履行伊核协议的部分条款。此后亦随着美伊关系的恶化而不断加码:7月1日,伊朗宣布浓缩铀存量突破300公斤,8日宣布铀浓缩丰度突破伊核协议规定的3.67%上限;9月6日,宣布放弃遵守核能研发方面的承诺,不再遵守协议有关离心机的限制;11月5日,鲁哈尼称将启动位于福尔多铀浓缩厂的离心机,迈出中止履行伊核协议的“第四步”。

如今,伊朗正式宣布退出伊核协议,在国际社会引发轩然大波。据报道,伊朗发表声明后,德国、英国和法国就立即发出了联合声明,敦促伊朗撤回中止履行伊核协议的决定。

然而,客观地讲,在美国已经退出伊核协议的背景下,伊朗此刻退出,并不会对局势产生多少实质性影响——因为这份协议早已因为特朗普的决定而名存实亡。

退出伊核协议对伊朗弊大于利

尽管在美国退出后,伊核协议已经名存实亡,但是,从伊朗方面的利害来看,当前的退出行为弊大于利。

伊朗退出,可能给自身带来如下战略收益:第一,对外表达强烈愤慨,对美起到话语威慑,但实际效果尚有待检验;对内借民族主义收获民众支持,提升政权的国内合法性。第二,理论上退出伊核协议后,伊朗可以重回“拥核”的赛道,如重启高丰度铀浓缩等。

然而,如果从可行性和风险管控角度审视伊朗此举,一旦德黑兰当真采取上述实质性措施,则恐将弊大于利。

原因在于,第一,伊朗和以色列之间的强烈敌意使得以色列不可能放任伊朗“拥核”。因此在伊朗谋求实质性拥有核武器的道路上,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并采取严厉军事手段进行打击的,恐怕还不是美国,而是以色列。

自40年前那场革命以来,伊朗政府一直否认以色列存在的合法性,并公开宣称要将之消灭。过去不少阿拉伯国家也坚持类似立场,但在长期的博弈中,已经渐渐放弃,走向和解,甚至还和以色列结成心照不宣地攻守同盟,从而变相加入美国在中东的安全架构。而伊朗是迄今为止最坚定站在“反以”战线最前沿的中东大国。

进一步追问:伊朗有可能改变对以长期立场,改弦更张吗?答曰:如果不是完全不可能的话,也是很难、非常难。伊朗的政体决定了,一旦不“反以”,其政权的合法性将遭受国内民众和国际什叶派信众的强烈质疑。30多年前,埃及总统萨达特执行对以和解路线,尽管受到西方和国际社会的普遍欢迎,但其最终被本国军人公开枪杀的惨剧历历在目,是为前车之鉴。

从这个角度看,德黑兰在“反以”立场上后撤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这也就意味着,伊以和解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再考虑到以军强大的情报网络和此前对伊朗核设施成功实施的定点清除行动,在当前实力对比下,伊朗想瞒过或顶住以、美军事压力而强行上马核武计划,恐怕除了给敌人以动武之口实外,无法获得任何实质战略收益。

第二,伊朗一旦恢复核武研发进程,将使其在国际上进一步被孤立。当前,在伊核协议签署国范畴内,被国际舆论孤立、谴责的对象是美国特朗普政府。因为美方失信在先,擅自撕毁奥巴马代表美国签署的有国际约束力的多边条约,这是对美国软实力和国际战略信誉的重大打击。相反,伊朗尽管遭受美方“背信弃义”,但在过去一段时间里一直坚持伊核协议,与国际社会共同捍卫公正立场,同时也从该协议中获得了实实在在的战略和经济收益——这恰恰是特朗普所不能容忍的。

现在,如果伊朗方面也撕毁协议,那么伊朗将在无法获得新的战略收益的前提下,失去手中现有的战略果实——一是国际道义的背书,二是其他伊核协议签署国的同情和支持,这一点已经为德、英、法三国的声明所证明。

尽管当今的国际政治,尤其是在涉美事务中,“权力政治”“丛林法则”依然难以避免,但恰恰是在这种实力压倒道义且弱国处于不利地位的境况下,弱国才更有必要抓住一切可资利用的外部杠杆来捍卫本国利益,这其中就包括综合运用利益绑定(如利用油气资源吸引欧洲大国、利用战略收益拉拢俄罗斯)与国际道义(如将美方撕毁协议的行为包装成对其他签署协议大国的轻慢和对联合国权威的蔑视)。

综上所述,在权衡利弊、计算得失之后,或许对德黑兰而言更可行的做法是“说一套、做一套”。也就是说,已经公开声明废弃协定,从而在理论上给本国的激进核政策亮了绿灯,但“亮绿灯”并不意味着一定要“踩油门”,至少不是立刻“踩油门”——看看车流量、大风向,恐怕也是必要的程序。

尽管到目前为止,美伊双方都保持了最大限度的自我克制,但中东的局势一直在发生深刻的变化,可谓暗流涌动:新年叙利亚大马士革迎来普京到访,特朗普抛出“北东约”概念,即将北约扩大到中东地区……

到2030年前后,印太超区域(Supra-region)有可能成为世界权力的中心——既是全球强国“扎堆”处,又是列国斗争之舞台。从最广义的角度看,只要是环印度洋国家和环太平洋国家都可以被纳入印太超区域的范畴。而作为印太超区域中地缘矛盾最为复杂的中东—北印度洋区域,已经历了千年战火与教派纷争的洗礼,未来,来自域外大国的压力与内生矛盾的挑战,仍将长久地考验着当地人民,拷问着政策精英的智慧与良知。


2020年第2期《中国经济周刊》封面

2020年第2期《中国经济周刊》封面

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