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小狐 公子无忌
责编:陈惟杉
(本文刊发于《中国经济周刊》2017年第39期)
视觉中国
4年一次的德国大选落幕,默克尔将迎来自己的第四个总理任期。
用一些德国媒体的话说,这是一次“无聊”的选举,因为默克尔赢得没什么压力。但同时,相较于4年前超过40%的支持率,以默克尔为首的联盟党(基督教民主联盟+基督教社会联盟)此次只赢得33%左右的选票,下跌9%左右,创下东西德合并以来的历史最低;传统大党、以往与联盟党联合组阁的社民党(SPD),则只获得了20.4%的得票率,创二战以来的最低。
更出人意料的是,以反欧盟、反难民等为口号的右翼政党“选择党”(AfD),获得了13%的选票,一跃成为议会第三大党——要知道,在此前德国媒体的报道中,普遍认为这个党仅有可能获得5%~6%的选票,刚刚迈过进入议会的门槛。法国极右翼政党领导人勒庞也给他们发来了“贺电”。
联盟党为什么会丢掉这些选票?德国的右翼势力会抬头,给默克尔造成真正挑战吗?大选过后,这些问题可能更有看点。
选举
此次大选后,有资格进入议会的政党共有6个,是历史上最多的一次。
这跟德国的选举制度设计有关。德国采用的是一人两票的混合选举制,稍微有点复杂。简单来说,议会的656个议席,被平分为两部分;选民的第一票投给选区的候选人本人,代表选区利益,这样的投票结果会选出328个席位;第二票则投给自己认可的政党,但这个党,不能跟第一票选的候选人所在的政党一致。
同时,只有获得超过5%选票的政党才能进入议会;选民选出议会政党席位后,议会再进行内部选举,通过联合组阁等方式构成政府。比如今年的联盟党,获得33%的席位,第一大党,但是显然必须通过拉拢其他政党的形式,获得议会超过半数的席位组阁。
此前,联盟党经常与第二大党社民党联合组阁,但今年,社民党已经明确表态要当反对党。因此有媒体分析,德国甚至有可能二战后首次在政府中迎来右翼政党。
德国的选举制度之所以这样设计,是为了避免再次选出希特勒式人物的历史悲剧。一个人选两个政党,避免了一党独大,也避免了能够煽动情绪的候选人上台。
以美国和法国为代表的总统制国家,总统顶多连任两届;德国实行内阁制,法律不限制任期,总理可以无限连任。这样的政治安排跟德国特殊的议会选举制结合在一起,就非常利于大党稳定地长期执政,遏制了小党或者新兴政党崛起。
但6个政党进入议会,以及右翼政党崛起的现实,意味着长期稳定的政治传统即将迎来变局。这场变局,相当大的原因,可能就在于默克尔面临的最大挑战:难民。
难民
根据《德国之声》报道,2015年,德国的难民数量在110万人左右;德国财政部内部预测,2016—2020年,德国可能平均每年要新接纳50万难民,总数达到360万。这些难民大多来自中东和北非,阿尔及利亚、叙利亚数量最多。
伴随难民而来的是社会问题。
比如最近有一个很轰动的新闻,一些德国的低保人员,因为捡瓶子去卖钱,被判处了300多欧元的罚金。因为按照德国的法律,这些瓶子不归他们所有,所以钱也不是他们的。此事经媒体报道后,许多德国民众感到愤怒——在他们看来,这些人没偷没抢、自食其力,为什么要被罚款?他们认为,反观难民,不仅住在难民营食宿不愁,每个月还有320~350欧元的“零花钱”。这些钱乘以难民基数,可想而知公共财政多出来的开支有多大。
还有件事。由于信息保护,德国很多数据没有联网。有一个难民就用了12个假身份在12个难民营注册,骗取了45000欧元的补助(约合32万人民币)。这还不是个例。有数据显示,光是北部小城布伦瑞克,就有300多起类似“骗保”的立案,难民骗取金额超过500万欧元。
还有更夸张的。比如,一些难民要求做假牙,但他们不纳税,费用也要由德国的公共医疗负担。结果呢?光在巴符州一个州,难民做假牙就花掉了几十亿欧元。
又如,一对老夫妻把房子租给两个阿尔及利亚难民,等房子还回来时,发现不仅电器坏了,还因为用水过多被罚款。查了半天才知道,这两名难民在家里开了个洗衣房。
另外一则新闻里,一名难民,一个月的出租车报销高达3600多欧元!要知道,德国打车蛮贵的,普通人都舍不得打车。问他原因,竟然说是不认识路线,需要打车上下班。但仔细一查他的票就发现,大部分根本就不是上班时间。
大家知道,德国最低收入是1200欧元/月,但税收却极高。比如,税前2000欧元,税后大约只有1500欧元;我的一位朋友在罗兰贝格,税前5500欧元,拿到手只有2300欧元。再加上德国退休年龄不断延后,未来可能要到67岁才能退休,因此,不少德国人认为,自己纳的税,以后根本享受不回来。
至于难民涌入后的社会治安问题恶化,国内已经可以看到相当多的此类新闻,比如柏林圣诞市场恐袭(26年来最严重)、科隆性侵案等等。从我个人的体验看,2012年我在柏林,当时德国人告诉我,可能会遇到小偷小摸,但明抢不太可能;但从2015至2017年,中间也就隔了短短几年,我自己、周围的朋友,都已经遭到几次抢劫。
现在,柏林的警察都已经不太受理偷窃案件了,柏林破案率也就10%左右,其他地方可能更低。德国的联邦刑事案件局数据显示,在所有的刑事案犯中,大概20%有难民背景,犯罪比例比德国民众高得多。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此次有大约100万选民“倒戈”,转向了右翼政党“选择党”。
矛盾
事实上,默克尔最初也是坚定反对难民的,从不肯轻易开口子。
而在2015年7月的一场谈话节目中,一名巴勒斯坦难民女孩表达想留在德国生活的愿望,默克尔以一番“大道理”冷言回绝,女孩当场痛哭。恰逢那张小男孩死在海滩上的著名照片见诸媒体,默克尔随即被痛批“铁石心肠”和“冷酷”,而她所在政党的民调也一直下降。
为了挽救民意,作为欧盟第一经济强国的德国,做出了接受难民的决定,并且在此后的公开场合,默克尔数次表示,不会给难民数量设上限。
但默克尔显然没有料到,这场“危机公关”的后果如此严重,在难民融合上,德国社会则显得如此无力。涌进来的大量难民,大部分不懂德语、不愿工作;德国人花钱让他们学德语,不去;让他们去工作,他们就游行,说自己是默克尔请来的客人,不应该干活儿,逐渐成为社会闲散人群。
两方的心态也决定了沟通的困难。德国的文化本就冷漠,少有同化的传统,外来族裔本来就很难融入。对于很多德国人来说,我都接受你们这些难民,给你们稳定的生活了,你们应该感激我啊。但难民们并不买账。他们认为,如果没有北约往中东输送战争,他们根本不可能成为难民。因此,难民并不觉得德国人是他们的“恩主”,反而认为德国人欠自己的,就应该这样在德国吃喝。
本来,德国还指望通过引进难民解决一定的劳动力短缺问题。他们以前的调查数据甚至是,难民中10%以上都是高素质人才,剩下的大比例也是中等教育以上,可以工作。但事实上等难民进来才发现根本不是如此,有超过10%的比例都有前科,等于引进一大批不安定因素。
“右翼”
对于这场没有多少悬念,甚至被媒体称为“无聊”的大选来说,选择党这个“最大的赢家”(biggest winner),俨然成了唯一的热点。他们被反复炒作,频上头条。毕竟,这一4年前刚刚建立的政党,在上一次大选时,得票率还不到5%。
提起右翼势力,一般人能想到的,大概就是德国的新纳粹,美国的3K党,或是日本的极端军国主义势力;在德国,则有一个很有名的PEGIDA(欧洲反伊斯兰化)运动,不少是社会底层的极右分子,主张以严厉的措施限制欧洲的外来移民。
但是选择党不同于此。无论是发起人还是核心成员,都不乏高级知识分子,有理论、有观点。这次大放异彩的女候选人爱丽丝·威德尔,媒体就评价她是一位“穿着民族主义外衣的世界主义者”。步入政坛前,她是高盛、安联等跨国企业的经济分析师。毕竟,按照德国法律,煽动民粹属于违宪行为,极端的民粹主义者根本不可能组建政党。
事实上,如果你跟很多普通德国人聊天,他根本不会说自己支持选择党,对待外人,他们很少表露自己的政见,因为有“政治正确”的束缚。但是,他们可以通过匿名的选票,“用脚投票”,选择右翼的政党。
难民问题同样是他们崛起的法宝。本来,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提出要按照比例给各国分配接受难民的数量,但是东欧国家根本不接受,宁愿罚款也不接受。也就是在此时,德国人才发现原来欧盟的执行力这么差。作为欧盟的第一强国,承担了这么多责任,但是却有可能被难民拖垮,东欧南欧的国家甚至还指责德国的地位。
因此,右翼的选择党说要“甩掉欧盟”“甩掉烂摊子”“让德国重新经济起飞”,当然就赢得了很多选民的信任。
不过,就目前来看,在难民问题上,还没有其他候选人能提出比默克尔更好的解决方案。怎么解决难民问题这头“灰犀牛”,可能将是未来摆在默克尔、摆在欧洲面前的一道非常棘手,甚至可能成为决定性变量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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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济周刊》2017年第39期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