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石青川|汕尾报道
站在没过脚踝的海水中,我左手握着母亲略显粗糙的手掌,右手牵着儿子举起的胳膊。眼前摄影师用手引导着视线,让我们摆好姿势,一张祖孙三代的中秋节合影就这么完成了。
这是我第一次以全家旅行的方式在外地过中秋节,也是第一次看到父母在旅行中兴致这么高。
我忽然明白,原来与父母一起旅行并不是一场充满分歧的拉锯战。他们虽然习惯了节俭,却同样愿意为“陪伴”这份无可替代的情感价值买单。
停靠在港湾的小渔船 本刊记者 石青川I摄
不同消费习惯的碰撞
其实一开始,我并未打算与父母一起出行。因为无论是消费观念的差异,还是出游目的不同,在我的观念里,与父母一起旅游,最终会演变成一场两代人价值观的针锋相对。
在此之前,父母也很少加入我的旅行。我知道他们同样觉得不自在,去哪里吃饭、住在哪里、玩什么项目,任何一个环节都可能引发无休止的讨论。
毕竟我觉得旅游的目的是花钱买快乐,而父母觉得旅游是一场修行,行万里路是磨炼心智,力求一个极致性价比。
但这次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在我试探性地发出邀请后,他们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这个决定源于我奶奶,上个月,年近90岁的奶奶坐了5个多小时的高铁,来重庆看望我的父母。临别时,奶奶语重心长地说,这是她第一次来重庆,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我母亲后来告诉我,这句话让她想了很多,决定“在还能动的时候,多走走看看”。
这次的目的地是广东汕尾。因为是双节假期,我计划去一个不太拥挤的海滨城市,享受一下慢生活。与父母的分歧也就此展开。从重庆到汕尾的高铁车程接近8个小时,他们一听就嫌太远,转而希望乘坐有卧铺的普快。“卧铺多舒服啊,比高铁还便宜些。”他们念叨着。
而重庆到汕尾的卧铺只能先抵达深圳再转车去汕尾,需要分段抢票,因此只能作罢,买了高铁票。在接近8小时的路程上,高铁上的餐饮被父母定义为“坑”,方便面+八宝粥才是坐火车的标配。
但回程的高铁票并不好买,我便迁就了他们,返程还是买了深圳到重庆历时18个小时的卧铺车票。
随后是围绕住宿的争论,他们觉得节假日酒店涨价过多,建议我短租个房子,认为这样既能省下住宿费,还能自己做饭,再省一笔伙食开销。
虽然一想到旅游还要面对一厨房的柴米油盐,我就有点头大,但毕竟好不容易全家旅游,我愿意迁就一下父母的想法。当然,我也清楚,节假日连短租也一样会涨价。
汕尾的夜市坐满了游客 本刊记者 石青川I摄
海滩上不少游客在观赏夕阳 本刊记者 石青川I摄
汕尾的沙滩上,摆放着共享无人机。本刊记者 石青川I摄
除了天上飞的,全都玩了一遍
到达汕尾时已是深夜11点半,在看到父母困倦的神态时,我放弃了夜游海滩或者吃个宵夜的打算,让他们多休整休整。
第二天一大早,全家便开启了海滨度假之旅。
海边能消费的选项非常多,除了租太阳伞、租游泳圈,还有租无人机,以及每40秒2.8元的冲洗用淡水。娱乐消费选项更丰富,沙滩上可以骑骆驼、开沙滩坦克;海面上可以乘坐海上摩托、快艇;天空中还能乘坐直升机与滑翔伞。
我本以为这些东西根本无法引起父母的消费欲望,但除了天上飞的项目外,剩下的项目几乎被他们全部玩了一遍,母亲甚至还消费了旅拍项目。当然不只是他们自己玩,而是带着孙子孙女消费。
更让我意外的是,民宿中的厨具并没有被怎么使用,几天下来,吃饭几乎都是在外面的餐馆。母亲熟练地使用抖音与美团,挨个搜索着周边餐饮店的套餐,寻找着她喜欢的特色美食。
有趣的是,母亲看到海滩边就有市场监管部门现场办公后,便顿觉放心:“商家肯定不敢玩套路,消费不合理,直接就可以在旁边投诉了。”
从这时候开始我重新审视自己对父母消费的刻板印象。我有多久没陪父母出来旅行了?他们真如我想象中一样消费欲望低吗?
在沙滩上歇息的间隙,我与父亲聊起来。原来父亲在广州读大学,那时候他曾提着一个水壶、挎着挎包从广州坐车到深圳,再从深圳坐船到汕尾。当时的父亲精力充沛,对一切新鲜的事物都充满好奇,没钱的时候可以一晚上不睡觉赶路。父亲说,那时候看山是山、看海是海,不似现在,感受更多。
我也开始理解父母那些“奇怪”的消费习惯,喜欢卧铺并非卧铺便宜,而是他们觉得卧铺舒服。想要自己煮饭,也并非纯粹减少开销,只是担心人生地不熟上当受骗。
对他们来说,当年充满活力的年岁里,最开心的旅行就是这个样子,他们老去时,最想体验的旅行也在以当年为模板。就如同早晨,父亲找了一条街的素粿条汤,他只是想再尝一遍年轻时觉得最好的味道。
父亲说,我们不可能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回忆。所以在看山还是山、看海还是海的时候,多去用脚步丈量这个世界,毕竟老了之后,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这时我才明白,父母也跟我一样,在为情绪价值消费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