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霁瑶

“没想到这张如此普通的照片，日后能给我的生活带来这么大的困扰。”

19岁的哈尔滨女孩小梁未曾料到，两年前随手发在短视频账号上的一张哭泣自拍照，会在日后被反复盗用。旅游票务、壮阳药广告……甚至近期网络热议的“高潮针”话题，都赫然贴着她的脸。更不堪的是，照片竟被挂上了黄色网站。

其间，小梁被迫“代言”自己从未听过的产品，用她的话来说，这无异于长期承受陌生人的“视觉强奸”。然而投诉屡屡石沉大海，直至事件冲上热搜，平台才匆忙清理。

小梁的遭遇并非孤例。当普通人的一次情绪流露、一张生活记录，轻易沦为他人牟利或施暴的工具，这一张张“被偷的脸”，该由谁来负责？平台，还是造谣者？

肖像权不是“大V”特权

女生晒宿舍合影，被盗图配文“彩礼十万任选女友”；旅游留影被相亲机构窃用，伪装成“93年上海男征婚”引流；祖孙温馨合照，篡改成“老夫少妻”猎奇剧本……社交媒体上，盗图造谣乱象丛生，男女老少皆“中枪”。盗图者甚至连猫猫狗狗都不放过，就连记者的宠物狗照片都曾被托运机构广告盗用引流。

究竟是什么在驱动这些盗图行为？

对于盗图者而言，无非是为了流量。这些被窃取的普通人的脸，是快速获取流量的廉价工具。

盗图者固然是元凶，但平台对侵权举报的消极处理，实为变相纵容。小梁的维权之路正是撞上了平台设置的重重障碍。她在两年时间里反复举报，却屡屡碰壁：要么是需要提交大量复杂的证明材料，最终导致举报失败；要么是遭遇平台设置的不合理维权门槛。比如，某平台给她提供了一个“冒用治理”链接，申请条件竟是要求账号粉丝达到10000人。

“也就是说，和我有相同遭遇的那些女孩，如果没有10000粉丝，她们的照片可能就没法被保护。”小梁不禁发问，保护肖像权，何时竟成“大V”才配享有的特权？

社交媒体上，普通网友感同身受。盗图维权犹如闯关，繁复的材料和漫长的周期，无形中将维权者置于劣势，却为盗图者提供了“保护伞”。

跨平台举报更是难上加难。有视频被盗用的博主反映，一些平台要求举报者必须提供原创证据。但当博主在该平台另建账号举证时，系统却判定其视频发布时间晚于侵权者，反被视作“后发侵权”。

更令人无奈的是，即便举报成功，常见惩罚也不过是下架或删除侵权内容，对侵权者难有实质性震慑，治标不治本。四处碰壁后，网友发现，平台维权往往此路不通，最终只能诉诸法律。然而，诉讼耗时耗力，大多数人不得不选择“算了”。

但对于盗图乱象，我们不能就这么轻易地“算了”。盗图者逐利、平台失责、维权无门，任何一环的放任都是对乱象的助长。不能再让“算了”成为无奈结局，这种失控的风险，必须即时遏止。

分享不是罪，偷盗才是

值得注意的是，伴随着越来越多媒体曝光盗图造谣乱象，一种受害者有罪论却在蔓延。小梁事件中，部分舆论的矛头就指向了受害者本身。

“你没事发什么照片？这不赖你自己吗？”甚至有人恶意揣测“她怎么知道照片被放在了黄色网站，那肯定是她也看了，她也不是好东西”……这些言论，粗暴地否定了公民在公共空间分享生活的正当权利，暗示受害者“活该”。

这种“受害者有罪论”试图偏移舆论焦点，不去追问偷窃者的猖獗、平台的失职、法律保护的不足，反而将板子打在普通人身上。

小梁也非常不解，一张普通照片为何引来如此轩然大波。

事实上，问题的核心绝非照片“普不普通”。背后深层次的矛盾在于：“分享”本是互联网的常态，如今却成了高风险行为。相亲平台盗用素人照编造“人设”只为牟利，商家窃取博主使用心得伪造虚假好评，“杀猪盘”盗取生活照伪装“成功人士”行骗……普通人的生活影像沦为了黑产最易获取的免费素材。

遏制盗图乱象，亟须系统性治理。平台应该切实承担起内容审核与用户保护的主体责任，优化侵权处理机制，降低维权门槛，尤其应当破除“粉丝数门槛”；监管部门应完善法律法规，明确平台连带责任，加大对恶意盗图造谣的惩治力度，让侵权者真正“痛到不敢再犯”；同时，网络用户应强化肖像权意识，在使用他人图片视频时，树立尊重与保护他人人格权、著作权的底线意识，使用前须取得明确授权并遵守约定范围。

分享不是罪，偷盗才是。根治盗图乱象，必须认清：需要戴上枷锁的，是那双偷窃的手和纵容偷窃的系统，而非按下分享键的普通人。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小梁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