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杰
5月17日清晨6点,上海杨浦区的街道行人寥寥,金仲凯背着双肩包快步走出家门。他的手机不断震动——83岁的吴阿姨突发头晕需要紧急送医,社区居委会发来求助信息;另一边,长白新村的顾老伯预约了9点的专家号,家属因不在身边而无法陪同。
“今天至少要跑3家医院。”金仲凯扫了一眼日程表,对记者说道。
作为上海长馨养老院的专职陪诊师,金仲凯的工作从“抢时间”开始。记者跟随他的脚步,体验这份悄然兴起的新职业。
陪诊师金仲凯陪老人看病 本刊记者 宋杰I摄
穿梭医院的陪诊师
上午7点,金仲凯赶到杨浦区中心医院安图分院的候诊大厅,发现吴阿姨攥着病历本蜷缩在角落,眼神茫然。他立刻蹲到老人身边,凑近耳朵大声说:“阿姨,咱们先去测血压。”原来老人耳背且独居,子女远在国外。他熟练地在自助机上为老人刷卡取号,又从帆布包中掏出保温杯递上温水——这是他陪诊高龄老人的必备习惯。
“陪诊最关键的是预判能力。”金仲凯边走边解释。有一次,他陪同阿尔茨海默病老人做CT,老人突然情绪激动拒绝检查。他立即翻出家属准备的旧照片,一边轻声安抚,一边展示照片分散注意力,最终顺利陪老人完成检查。记者注意到,他的背包里常备糖果、纸巾、充电宝甚至成人纸尿裤,“这些都是应对突发情况的必需品”。
说话间,金仲凯的手机突然震动,社区发来紧急通知:88岁的傅阿姨在家中不慎摔跤,经初步诊断为髋关节骨折,需立即送往长海医院。“您放心,我这就联系吴主任,他是专门看老人髋关节骨折的专家。” 他一边安慰电话那头焦急的社区工作人员,一边掏出随身携带的医院联络手册。得益于长期对接,长海医院的专家团队立刻为傅阿姨开通绿色通道,从急诊接诊到安排住院手术,全程大约4小时。
下午的工作琐碎而紧张:用写字板帮听力障碍患者沟通、为外地患者协调加号、替家属租借轮椅……直到傍晚5点,他才在食堂匆匆扒了口饭。手机又弹出3条新预约信息,他苦笑:“今天算轻松的,上月有一天跑3家医院处理两起急救,到家凌晨1点。”
在华山医院,记者目睹惊险一幕:患者需立即手术,但其女儿无法到场。金仲凯迅速联系家属视频确认方案,代签知情同意书。“虽有法律协议,但签字时手还是会抖。”他坦言,陪诊师必须接受专业培训,掌握录音、录像等固定技能,“生命攸关,容不得半点马虎”。
谈及收费,金仲凯告诉记者,公益性陪诊定价50元/小时,远低于市场百元报价。“性价比没法和钟点工比,毕竟拖地不会有生命危险。”金仲凯感慨,高风险、低收益导致行业流动性大,同期30名学员仅5人留任。
从灰色地带到职业认证
截至2024年底,上海60岁及以上户籍老年人口突破577万,占总人口的37.6%,其中30余万独居高龄老人催生陪诊师需求。然而在行业快速扩张中,乱象频发。
上海开放大学非学历教育部副部长应一也指出,因未纳入国家职业分类大典,行业缺乏统一准入标准,从业者背景复杂,部分人员甚至冒充陪诊师非法挂号、倒卖号源。
此外,陪诊师无明确岗位等级及晋升通道,职业发展模糊加剧人才流失。价格机制混乱同样制约信任度,市场报价50~300元/小时不等,服务内容却无明确界定。
面对乱象,上海在9个区启动试点,以养老机构为主体培育专业队伍。上海市民政局会同市卫健委、上海开放大学、市养老协会等单位,联合开发了陪诊师培训大纲,注重实操,构建起涵盖医疗流程、急救技能、法律风险等六大模块的课程体系。
“学员需掌握就诊规划、情绪疏导甚至证据固定。”应一也介绍,课程强化急诊处理与医患沟通实操,目前已培养近3000名陪诊师。
挑战依然存在。上海交通大学健康长三角研究院行业研究员顾霖指出,三甲医院外地患者陪诊需求集中,“急病”“难病”诊疗风险管理亟待加强。
“急诊陪诊是否需特殊资质?代签的法律依据是什么?”他强调,需明确服务边界,制定负面清单,规范知情确认与证据留存。
针对行业痛点,顾霖建议:一是明确卫生健康部门为监管主体,将陪诊纳入“医疗社会工作”管理;二是人社部门联合行业协会探索分级考核,参考养老护理员建立初、中、高级认证;三是医疗机构与高校制定服务标准及职业伦理;四是推动院内护工转型,实现“院内少陪护、院外常陪伴”协同。
应一也补充,可将陪诊师纳入养老服务人才序列,打通与医疗、康养的职业通道,增强从业者认同感。
应一也表示,随着《上海市老年人助医陪诊服务试点方案》深入实施,行业正从“野蛮生长”迈向规范化。“陪诊师不是简单的‘医院向导’,而是连接家庭、医院与社区的专业桥梁。”他说。
(本文作者系本刊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