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周刊》 记者 姚坤 孙庭阳 | 北京报道
从今年4月份中央政治局会议提出“壮大耐心资本”,到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要求“发展耐心资本”,耐心资本越来越引发关注。
不断推进和强化的政策信号,让耐心资本越来越受到各方的关注。什么样的资本是耐心资本?耐心资本要如何炼成?在“募—投—管—退”各个关键环节中,还有哪些难点堵点需要打通?
投早、投小、投硬科技
“做耐心资本,要有长期的投资视角和稳健的投资策略。”接受《中国经济周刊》记者采访时,金地威新产业研究院院长葛培健从实际操作层面来阐述自己的理解。葛培健曾任浦东建设(600284.SH)董事长、张江高科(600895.SH)总经理,长期关注资本市场和金融产品的创新与发展。
他认为,耐心资本注重长期价值创造和持续增长,需要投资者具备坚定的价值投资信念和恒心,尊重产业发展规律,不被短期的市场波动所左右,以足够的耐心等待投资回报实现。
“做耐心资本,要持续不断地投资并承担必要的风险和成本。”葛培健认为,做耐心资本,投资者要具备长远的投资眼光,做好全局策略安排,敢于选择短期存在不确定性投资方向,甚至科技创新无人区的领域,允许试错。“这对于转型期的经济发展尤为重要,不仅为企业提供稳定的资金支持,还能在市场波动时发挥稳定器的作用。”他说,耐心资本是“时间的朋友”,是陪伴“硬科技”发展的亲密伙伴。
“有情怀的耐心资本才能‘投早、投小、投长期、投硬科技’。”中科创星董事长米磊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硬科技的成果转化,具有周期长的显著特点,投资硬科技公司就要做好长期投资的准备。没有创业投资的支持,科技创新的效果将大打折扣,很多“小巨人”“独角兽”等创新型企业也难以像今天这样发展壮大、快速成长。
“我们致力于做北京市高精尖产业发展的‘金融动力’,努力做战略性新兴产业的‘耐心资本’。”北京工业发展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北工投资”)党总支书记、董事长岳鹏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北工投资是北京国资公司根据北京市政府批准设立的全资子公司,专注于首都高精尖产业发展的市属国有投资管理平台。从成立到现在,该公司累计投资项目140余项,母子基金总规模逾300亿元。
岳鹏介绍,北工投资通过管理两大母基金,即北京高精尖产业发展基金和北京京国盛投资基金,精准服务国家战略性新兴产业和北京市高精尖产业的关键环节。截至现在,北京高精尖基金已确认合作子基金27只,实现了新一代信息技术、集成电路、人工智能等13个高精尖产业重点投资领域全面覆盖,累计认缴总规模近250亿元,子基金累计完成投资项目280余个,其中各级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超百家。北京京国盛投资基金发起设立2只央地合作绿色产业基金,“专精特新”主题基金、北京高精尖实体化基金、高端仪器和传感器投资基金等产品,吸引更多社会资本参与首都经济建设。
可喜的是,一些国家大基金及地方国资,延长了基金的期限,有的从此前的“10年”变为“15年”,这与国家要求“壮大耐心资本”“发展耐心资本”相呼应。
国家集成电路产业投资基金三期股份有限公司(下文简称“国家大基金三期”)近期注册成立,注册资本3440亿元。存续期限从今年5月24日至2039年5月23日,即15年。值得注意的是,此次国家大基金三期的注册资本超过了此前一、二期的总和,并且相较于此前一、二期的存续期限为10年,三期的存续期限延长到15年。
东兴证券研究报告评价,集成电路作为资金、技术和人才密集型产业,需要长期大量资金支持研发和生产,其投资特点包括规模大、回报周期长以及显著的规模效应。国家大基金三期延长了经营年限,进一步体现了国家大基金三期作为“耐心资本”的特征。大基金通过延长投资期限和优化投资布局,支持集成电路产业长期发展,这些投资不仅有助于提升产业链的整体竞争力,也为我国集成电路产业的持续创新和技术突破奠定了基础。
地方政府的科技创新基金也有延长期限的案例。
《深圳市科技创新种子基金申报指南及遴选办法》要求,子基金存续期限原则上不超过15年。黄山市财政局官网显示,黄山市新兴产业基金的基金存续期限为15年,其中投资期10年,退出期5年。
耐心不只是时间,也是容错和陪伴
“耐心不只体现在时间上,也体现在培养企业成长的过程。”易凯资本董事总经理、股权资本市场负责人亓芝慧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亓芝慧带领的团队,长期为易凯资本的客户提供包括股权、债权和国内外业务拓展等在内的“资本+产业”深度服务。
亓芝慧以培养孩子举例,讲解耐心培养企业成长。她说,培养孩子时,培养人在孩子遇到困难时要帮助解决,孩子犯错时要包容,允许孩子在犯错中积累经验,这要有持续的投入,直至孩子能够具备经历风雨、见到彩虹的能力,那时培养才算告一段落。
葛培健建议,当创投资本特别是国资创投参与的早期项目,在无法实现预期收益时,投资者要更多考核该项目是否服务国家战略、侧面推动地方经济整体发展,“要站在更大的视角,对不达预期的投资容错”。
可喜的是,一些地方已经从制度上完善容错机制。
今年7月5日,北京市东城区公布了修订后的《东城区政府投资引导基金管理办法》。相关部门解读时表示,修订后的办法,管理完善了政府投资基金容错机制,对相关部门及引导基金管理机构工作人员履行职责过程中,符合办法规定情形的,依法依规依纪免予责任追究。
今年1月末,《湖北省促进政府投资基金高质量发展若干措施》中规定,对于100%投资天使基金、科技成果转化基金等偏早期的基金,以及按比例投资早期基金的综合型基金,允许设置不同容错率。在允许范围内的正常投资亏损按尽职免责原则处理。
除了容错机制,还需要耐心陪伴。
岳鹏分享了投资和“陪伴”龙芯中科的历程。北工投资 2010年开始投资龙芯中科,除了资金支持,北工投资还发挥积极股东作用,对接服务资源,通过所属国融工发运营的市中小企业服务平台承办“创客北京”龙芯中科•龙架构自主生态专项赛,服务龙芯中科在智慧隧道、智慧园区、电子政务、电子商务、教学场景、远程办公等领域及场景的应用,助力完善和促进龙芯中科构建产业链、生态链。
在北工投资多年“陪伴”后,龙芯中科在2022年6月登陆科创板,被股民称为“国产CPU第一股”。龙芯中科2023年报介绍,公司面向网络安全、办公与业务信息化、工控及物联网等领域与合作伙伴保持全面的市场合作,系列产品在电子政务、能源、交通、金融、电信、教育等行业领域已获得广泛应用。
“做硬科技投资,并不是光投钱,要长期陪伴、帮助被投资企业成长。”米磊说。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在中科创星采访米磊时,恰逢求是光谱创始人蔡红星在此议事。蔡红星分享了两家的合作细节。
求是光谱在CMOS芯片上叠加光谱调制技术,以“材料+算法”代替传统分光器件,让芯片能够同时实现成像及光谱分析,记录物体形貌并分析物质。该公司主要客户是智能手机、智慧家电、安防监控、汽车电子、医疗健康、环境监测等领域的企业。2023年初,中科创星投资求是光谱。
蔡红星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求是光谱安排订单时,遇到了资金问题。中科创星知晓这一情况后,对接被投资企业,为求是光谱提供协调银行贷款、加大融资等协助,保障了求是光谱产品的及时交付。“这批产品将准时交付给客户,助力公司首次实现盈亏平衡。”蔡红星说。
健全畅通退出机制对坚持耐心很重要
“长线是金。”很多老股民认同这个观点——能坚持做长线投资获得高回报,并不容易。
截至今年7月26日,在科创板上市的573家公司,从成立到上市平均历时超过14年,成立时间在12年以下的占比不到1/3。投资方如果从天使轮开始投资,在解禁时退出,时间持续16年左右。资本如果没有“耐心”,在这些公司成立短短几年后退出,就会错过后续企业价值增长所带来的回报。
“如果带着情怀投资硬科技,坚持做耐心资本,投资者就能坚持到硬科技回报呈指数型增长的那一刻。”米磊认为,在硬科技投资早期,投资回报是十分耕耘一分收获,中期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后期是一分耕耘十分收获。投资硬科技公司,可能10年内都没有回报,很考验大家的认知和耐心,只有相信硬科技成功后就会带来知识价值和社会价值的情怀,才能坚持到“一分耕耘十分收获”的时刻。
通常而言,原始股东在新股上市3年后才能减持。《中国经济周刊》记者统计,上市已经满3年的科创板公司中,近1/3的股价在这3年间比首发价格上涨超过一倍,其中49只涨幅超过两倍。这些公司的原始股东,如果是在上市前转让股份,就不能享受二级市场后续超过一倍、两倍的涨幅。
有耐心等待收获的例子并不稀少。
国轩高科(002074.SZ)董事会秘书汪泉接受《中国经济周刊》记者采访时,回顾了公司动力电池的成长历程。国轩高科控股股东在2006年成立,彼时,动力电池技术的应用还是实验室中的美好设想。控股股东董事长李缜是最早的天使投资者,为创始团队投入20亿元。公司历经多年潜心研发,终于迎来了动力电池商业化时代的到来,实现了全球首台纯电动公交车合肥18路公交车的上线运营,并在2016年助力合肥斩获“世界最具影响力电动汽车城市大奖”。
要求资本有耐心,退出机制健全很重要。创业投资能在公司上市后退出,在其他渠道也应该能顺利退出。
“国务院办公厅发布的《促进创业投资高质量发展的若干政策措施》提出,充分发挥交易所和区域性股权市场及其‘专精特新’专板功能,拓宽并购重组退出渠道。这一提法很重要。”葛培健以上海试点私募股权份额转让举例说,上海2022年开始试点私募股权和创业投资份额转让,支持政府投资基金通过份额转让平台实现有序退出,引导基金投资的企业股权同步转让等。2023年12月29日,张江高科通过其全资子公司成功转让了上海金融发展投资基金(有限合伙)的份额。
“相关部门需要进一步加大对‘退’的通道的支持力度,拓展更多形式。这样一来,投资机构收回投资后能继续下一轮投资,让资本流动起来,他们才能更有耐心。”葛培健建议。
(本刊记者宋杰对此文有重要贡献)
(本文刊发于《中国经济周刊》2024年第1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