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大财务造假引发审计信任危机
监管剑指资本市场“看门人”

《中国经济周刊 》记者 孙庭阳 | 北京报道

近日,恒大财务造假案对相关细节披露,负责其审计工作的普华永道也正在被监管方调查。面对数额如此巨大的财务造假,作为“看门人”的审计机构却未能尽责,这无疑引起了各界对审计机构的高度关注和信任担忧。

实际上,监管机构正在发力,压实中介机构的责任。证监会在今年1月的例行发布会上表示,近期将对从事保荐承销、审计会计、法律、评级等证券服务的中介机构“一案双查”,警示资本市场“看门人”提高执业质量;3月提出,构建财务造假综合惩防体系,压实上市公司和中介机构责任;4月发布的资本市场新“国九条”要求,进一步压实发行人第一责任和中介机构“看门人”责任,并建立中介机构“黑名单”制度。由此可见,监管层面正在加大对中介机构的监管力度。

监管加码,企业 “分手”

证监会近日行政处罚了恒大地产债券欺诈发行及信息披露违法一案;同时表示,正在推进对相关中介机构的调查。

行政处罚书披露,恒大地产的违法事实包括,在债券发行的文件中,分别引用了存在虚假记载的2019年、2020年年度报告的相关数据,存在欺诈发行。恒大地产时任董事长许家印的陈述申辩意见认为,恒大地产的违法行为已超出行政处罚追责时效,不应予以行政处罚,且应由审计机构承担责任。

证监会回复许家印的申辩称,违法行为没有超过行政处罚时效。恒大地产的会计责任和审计机构的审计责任是两种不同的责任,无论什么机构但凡存在违法违规行为,必定彻查追责。

普华永道为恒大地产提供审计服务,为两期年报出具了“标准无保留意见”的审计报告。

普华永道一直是行业翘楚。中注协《2022年度会计师事务所综合评价百家排名信息》显示,普华永道综合排名第一,2022年业务收入79亿元,注册会计师1693人。2023年,普华永道为107家A股上市公司提供审计服务。

上述事件也引发公众对审计机构公信力的担忧。

此前,证券市场上已有普华永道的相关传闻。

今年3月,恒大地产披露行政处罚预先告知书。不久后,4月中旬,一封自称“一部分普华永道合伙人”的匿名举报信,在网络传播。

普华永道4月16日声明称,该匿名信含有有关普华永道及部分合伙人的不实信息,相关言论与事实明显相悖,严重侵害了普华永道的商业声誉和合法权利,造成了恶劣影响。

此事引起香港会财局注意。香港会财局4月19日称,就举报人对普华永道事务所的指控采取行动。该举报信就罗兵咸永道会计师事务所(编者注:即普华永道)的质量管理系统,以及对中国恒大集团进行的审计质素的潜在缺失表达严重担忧。主要指控包括:普华永道没能建立及维持有效的质量监控制度;向中国恒大集团提供审计及其他专业服务时,没能遵守有关客户承接及维持客户关系的专业准则;没能分配适当人员负责会计师事务所质量管理系统的关键职位;没能对中国恒大集团的审计执行适当的审计程序。

香港会财局称,其有责任展开调查。当发现有任何失当行为或违反《会计及财务汇报局条例》的情况,会财局将毫不犹豫对涉事事务所及个人采取严厉的执法行动。

除了恒大地产,由普华永道提供审计服务的企业,在去年底已有被证监会处罚的案例。

普华永道2016-2022年为*ST慧辰(688500.SH)提供审计服务,2016-2021年对*ST慧辰年度财务报告的审计意见都是“标准无保留意见”,2022年是“无法表示意见”。

*ST慧辰因2020年、2021年和2022年年度报告存在虚假记载等违法行为,在2023年12月被北京证监局行政处罚。

普华永道与客户“分手”的消息不断。

普华永道2003—2012年、2021—2023年为中国人寿(601628.SH)提供审计服务。中国人寿今年6月12日宣布,考虑本公司对审计服务的需求,根据会计师事务所选聘相关规定,聘任新的会计师事务所为2024年度财务报表及内部控制审计机构。

普华永道2023年为中国信达(01359.HK),2021—2023年为中国人保(601319.SH),2017—2023年为中国中铁(601390.SH)提供审计服务。2024年,普华永道跟这3家的合作终止。

2007—2012年、2021—2023年,普华永道是中国石油的审计机构。中国石油公司5月31日公告称,“公司董事会会尽快考虑及提议担任公司2024年度境内及境外审计师的适当机构来让公司股东审议。”普华永道是否担任中国石油2024年审计机构,存在变数。

已有多家审计机构被重罚

今年,已经有审计机构被暂停从事证券服务业务的案例。对于以资本市场审计业务为主要业务的大型会计师事务所来说,暂停从事证券服务业务的处罚堪称“极刑”。

相关法律规定,证券服务机构“未勤勉尽责,所制作、出具的文件有虚假记载、误导性陈述或者重大遗漏的,责令改正,没收业务收入,并处以业务收入一倍以上十倍以下的罚款”“情节严重的,并处暂停或者禁止从事证券服务业务”。

今年5月,江苏证监局行政处罚大华会计师事务所(以下简称“大华所”)。江苏证监局认为,大华所2017—2022年长达6年为金通灵提供审计服务时,没有勤勉尽责,所出具的审计报告存在虚假记载。江苏证监局责令大华所改正,没收业务收入,并处以5倍罚款,暂停从事证券服务业务6个月。

大华所已经不是首次被行政处罚。

去年1月,北京证监局行政处罚大华所。据通报,大华所为致生联发(830819.NQ,已退市)2016年度财务报表提供审计服务,出具了标准无保留意见的审计报告。致生联发2016年年报存在虚假记载。北京证监局责令大华所改正,没收业务收入并处两倍罚款。

中注协《2022年度会计师事务所综合评价百家排名信息》显示,大华所2022年综合评分排名第11,注册会计师1614名。大华所2023年为440家A股上市公司提供审计服务。

瑞华所曾经是证券市场的前10审计机构。中注协《2017年度业务收入前100家会计师事务所信息》显示,瑞华所2017年营业收入在全部会计师事务所中排名第6位,仅次于普华永道、德勤安永、立信、安永华明、毕马威。

瑞华所2016年、2017年、2018年分别为457家、387家、339家A股上市公司提供审计服务,2019年剩下42家,2020年只有1家。2021—2023年为上市公司提供审计服务的机构中,已经没有瑞华所的影子。

财政部、证监会2017年2月14日通报,瑞华所在执行审计业务过程中未能勤勉尽责,分别于2016年12月、2017年1月受到行政处罚。为了维护社会公众利益和资本市场秩序,财政部、证监会决定,责令该所自收到第二次行政处罚之日起暂停承接新的证券业务。

审计机构强制轮换能否解决问题

2021年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对康美药业案进行了判罚,广东正中珠江会计师事务所承担100%连带责任,其与康美药业合作了19年。

而普华永道2006—2020年连续15年为恒大地产提供审计服务。

审计机构与被审计机构长期“绑定”,是否影响审计质量?未来是否要实行上市公司审计机构强制轮换制度?

证监会2023年2月回复了《关于建立和完善上市公司审计强制轮换制度的提案》。

回复函提到,支持强制轮换的观点认为,强制轮换有助于增强注册会计师的独立性,打破审计机构与被审计单位长期合作形成的“利益共生”;能够突破长期审计关系中形成的固有思维模式,提高审计质量。

不支持强制轮换的观点认为,强制轮换会提高会计师事务所的营销成本;新任注册会计师对客户熟悉程度低,可能不能有效控制审计风险,以及会计师事务所缺乏持续与客户保持合作关系的动力,可能减少在审计项目上的投入,从而影响审计质量;强制轮换还可能会降低会计师事务所的议价能力,加剧审计市场的低价竞争。

我国中央企业和国有金融企业实施了审计机构强制轮换,审计机构最长服务时限可达8年。上市公司市场属性更强,选聘会计师事务所的方式更加灵活多样。

回复函表示,如果强制轮换,上市公司具备较强的市场属性,强制轮换涉及面广、影响较大。强制轮换对资本市场审计影响较大,亦可能损害审计质量。

证监会在回复中列举了数据,说明证券审计违法违规与审计服务年限关联性不强。经统计,近5年审计违法违规案件中,案发时服务年限不足6年、7年至9年、超过9年分别占比63%、20%和17%;2021年被采取行政监管措施的审计项目中,处理时服务年限不足6年、7年至9年之间、超过9年的分别占比59%、13%和28%。服务年限不足6年的案件及项目占比高,案件及项目查处与审计服务关联性不强。

美国曾针对会计师事务所的强制轮换开展了长达10余年的一系列研究和讨论,最终由于弊大于利于2013年由国会决定不实施强制轮换。欧盟2014年通过了欧盟审计改革法案,该法案要求对公众利益实体审计实施会计师事务所强制轮换,轮换期为10年,10年后如果继续中标,还可以再审计10年,但最长不超过20年。加拿大、新加坡等国则曾实施过强制轮换但最后予以废除或限制使用范围。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统计,截至2023年报披露完毕,连续8年没有更换审计机构的上市公司有1794家,连续16年的有169家,连续20年的有17家。

证监会称,考虑到上市公司审计强制轮换涉及面广、影响较大,证券审计违法违规与审计服务年限关联性不强,强制轮换需要进一步审慎研究、稳妥推进。证监会将加大对审计服务年限较长的审计项目的监管力度。

(本文刊发于《中国经济周刊》2024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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