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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第一锰都”整治调查

近日,《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实地走访了解秀山锰污染整治情况。

《中国经济周刊》 记者  郭志强  石青川|重庆秀山报道

锰资源是重要的战略矿产之一。我国是全球最大的锰资源消费国和进口国,也是最大的电解锰生产国和出口国。

重庆秀山县与毗邻的贵州松桃县、湖南花垣县并称“中国锰三角”。秀山位于“锰三角”的最佳位置,一度是世界最大的锰矿石和电解锰生产基地,人称“世界锰都”。多年来,锰产业成了秀山“靠山吃山”的第一资本。

近年来,随着当地整治锰污染政策的升级,曾经一片热闹的锰矿企业被关停。

近日,《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实地走访了解秀山锰污染整治情况。

坐落在秀山县大山中的一电解锰冶炼企业生产设备开始生锈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石青川 _ 摄

坐落在秀山县大山中的一电解锰冶炼企业生产设备开始生锈

坐落在秀山县大山中的一电解锰企业生产线,停产一年后,一些生产设备开始生锈。《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石青

坐落在秀山县大山中的一电解锰企业生产线,停产一年后,一些生产设备开始生锈。

秀山县一锰矿企业停产后,厂房和一些施工设备遗落在厂区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石青川 _ 摄

秀山县一锰矿企业停产后,厂房和一些施工设备遗落在厂区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石青川|摄

武陵山区“锰三角”污染综合整治再次打响攻坚战

顺着崎岖山路赶往秀山锰矿较集中的老山沟地区,记者看到,路边不时闪过环保标语,绿、白、蓝三色字体绘在村路旁老旧的墙面上。

在老山沟附近,《中国经济周刊》记者看到,多个矿井已被水泥封死,除了水泥墙上“永久关闭”4个红色大字外,基本上已看不出任何开矿痕迹。

在老山沟一锰矿企业原办公楼坐落的位置,一片树苗已经抽出新芽,只有排水渠旁一排被锯断的铝合金栅栏能让人看出这里曾有过建筑。

这是张君花3000万元投资的锰矿企业,地处老山沟生态修复示范区范围,现已被夷为平地。

张君原来的锰矿矿井空地上已种上成片的凤仙花。如今,张君在思考着后面该如何打算。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获得的一份重庆市锰污染问题整改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于2021年7月26日印发的 《重庆市加快淘汰锰行业落后产能工作方案》[(2021)5号](下称 “5号文”)中提出,不能满足开采、环保、安全、产能等有关法律法规、政策标准、技术规范的锰矿开采企业(含选矿企业)、电解锰生产企业立即停产。纳入退出计划的于2021年底前全部关闭退出。

5号文多次提及《锰工业污染物排放标准》(DB50/996—2020)、《一般工业固体废物贮存和填埋污染控制标准》(GB 18599—2020)两个2020年新修订的排污标准。这些标准也让秀山几乎所有涉锰企业进入关停退出之列。

重庆印发关于加快淘汰锰行业落后产能文件两天后,国家发改委联合工信部、自然资源部、生态环境部出台《关于加强锰污染治理和推动锰产业结构调整的通知》(下称《通知》),鼓励支持锰矿开采企业通过兼并重组、整合资源和产能,落实锰矿资源开发利用和生态环境保护要求,引导锰矿矿山企业合理利用锰矿资源,对严重影响生态环境和造成锰矿资源破坏的矿山由地方政府依法予以关闭。《通知》还提出,引导推动“锰三角”地区企业兼并重组,逐步做到每个县最多保留一到两家电解金属锰企业。

2021年11月印发的《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深入打好污染防治攻坚战的意见》再次提出,“加强渝湘黔交界武陵山区‘锰三角’污染综合整治”,足见中央对这一区域高质量发展的重视。

不同的治锰思路:秀山退出锰产业,松桃、花垣重组整合涉锰企业

2021年9月6日,秀山县召开加快淘汰锰行业落后产能推进会,明确2021年9月10日是锰矿开采企业全面停产时限。

在涉锰企业全部淘汰退出后,秀山还提出,2023年底前全面完成中央环保督察反馈问题整改;深入实施宋农、金星、三润等13个锰渣场污染治理,推动研究突破电解锰渣综合利用的共性关键技术,打造老山沟矿山生态修复示范点;稳妥推进锰行业落后产能淘汰退出后续工作。

与秀山不同的是,同处“锰三角”地区的贵州省松桃县、湖南省花垣县则推进涉锰企业战略整合重组。

2021年11月,花垣县锰业整合领导小组办公室印发的《花垣县电解锰企业整合工作实施方案》提到,2021年年底,将花垣县内电解锰企业整合减少至1家,支持整合组建的企业在产业开发区新建高标准电解锰生产线,全县电解锰产能控制在15万吨金属量以内。

目前,花垣县已将全县6家“散、小、差、弱”电解锰企业整合减少至1家,组建了湖南东方矿业有限责任公司(下称“东方矿业”),在县工业集中区建设年产15万吨的电解锰生产线。

2022年5月,东方矿业负责人张烨接受媒体采访时透露,在花垣县委、县政府主导下,花垣原有的几大矿区被整合为东方矿业,产能列全国前五。东方矿业投入6800万元,开展设备和环境升级,达到了国家绿色发展的标准。

目前,花垣县内由东方矿业牵头推动的集采、冶、综合利用、精深加工于一体的综合矿业企业集团正在形成。

贵州武陵锰业有限公司董事长杨正文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在国家出台政策之后,现在一些地方正在搞整合。该关闭的锰矿企业必须关闭,该开的企业也可正常运行。”

为强化锰污染治理,武陵锰矿所在的贵州铜仁市摸着石头过河,该市先后制定《铜仁市电解锰污染治理工作实施方案》、《铜仁市锰产业高质量发展规划(2021—2030年)》、《铜仁市2022年度锰污染治理和锰产业高质量发展工作方案》等方案,科学施策推进锰污染治理。                                          

铜仁市对辖区10家涉锰企业采取“一企一策”治理方式,关闭拆除荣华、鑫旺2家企业,停产待整合6家,保留包括杨正文所在的武陵锰业、三和锰业在内的企业实施清洁化生产和生产技术提质改造。

10月16日,据贵州省铜仁市委书记李作勋介绍,拿出“闯”的勇气、激发“拼”的干劲,加快把铜仁建成全国新型功能材料产业集聚基地、全国锰产业绿色转型和高质量发展示范基地,奋力打造国家级新型功能材料战略性新兴产业集群。

几乎所有接受采访的涉锰企业主都表示,加强锰污染治理和推动锰产业结构调整势在必行,他们坚决拥护。但各地在具体执行中会有很大差异。

杨正文坦言:“针对锰污染治理,每个县的情况都不一样,就拿贵州松桃县来说,小锰矿企业被大锰矿企业重组整合,我们拥护这个政策。但现在重庆秀山涉锰企业全部退出。”

“我们是2020年8月办下来的锰矿采矿证,该矿前后投了3000多万元。2021年9月,县里关于关停所有锰矿企业消息确定下来后,我们按照县里要求写了自愿退出申请书,锰矿就关停了。”秀山县清溪场镇一锰矿负责人黄飞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张君说:“同在‘锰三角’区域内,花垣县、松桃县的涉锰企业为什么能通过整合实现转型发展,秀山县为何‘一刀切’关闭退出锰产业?”

多位秀山县涉锰企业负责人向记者透露,锰矿被关停,让企业遭遇了债权债务、欠薪等问题。

秀山县电解锰产业一头部企业负责人郑旷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我们在锰矿生意上投了几个亿,关闭后欠下了巨额债务无法处置。”

张君介绍,他的锰矿企业于2020年6月才拿到采矿权,安全生产许可证、采矿许可证、环评等开矿所需手续齐全,刚投入3000多万元购置设施设备准备生产。

秀山一大型锰矿企业负责人洪晖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他们家族投资的锰矿企业于2015年11月拿到采矿权证,采矿权出让期限20年零5个月,营业执照、排污许可证、采矿许可证、安全生产许可证等开矿所需的手续齐全,前后总投资接近2.8亿元。

秀山县一锰矿废水处理设施紧邻一条山间小溪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石青川 _ 摄

秀山县一锰矿废水处理设施紧邻一条山间小溪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石青川|摄

秀山县一大型电解锰产线停产后,生产设备上布满了灰尘和铁锈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石青川 _ 摄

秀山县一大型电解锰产线停产后,生产设备上布满了灰尘和铁锈。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石青川|摄

秀山锰矿经济为何没能走上整合之路?

从秀山县政府到锰矿重镇溶溪镇不到一个小时车程。该镇在很多年里,都是秀山县的经济重镇。

从2000年开始,秀山着手建立以锰为支柱的锰产业链条,并把锰作为该县第一产业支柱。《中国经济周刊》此前曾报道,秀山锰矿经济经过数年发展,截至2005年,秀山锰业税收已占全县税收总额的七成以上,占财政收入的六成左右。

秀山锰矿经过多年发展,先后经历多轮锰污染整治,但并未彻底有效解决锰污染问题。

同处“锰三角”,松桃、花垣两县在区域锰污染治理上走的是重组整合路子,而秀山锰矿经济为何没能走上产业重组整合之路?围绕这一问题,多个采访对象向《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分析了背后的原因。

郑旷接受《中国经济周刊》采访分析,湖南花垣县的锰行业发展较早,同处于“锰三角”的秀山也迅速确定了“发锰财,猛发财”的锰矿行业发展思想,这奠定了秀山锰行业的发展生态。

“秀山锰矿产业早期是一种粗放式发展模式。”据郑旷介绍,秀山历史上最多达到18家电解锰厂,产能有20万~30万吨,其中3万吨电解锰产能规模是较大的。秀山县也曾一度允许5000吨规模左右的电解锰小厂存在,这为秀山未来的锰污染留下了隐患。

郑旷回忆:“2005年左右,很多低于行业标准的电解锰厂开始在秀山遍地开花,加上监管部门没有及时进行控制、规范行业发展,秀山涉锰产业出现无序、泛滥式发展。”

采访中,多位锰矿企业负责人都提及一段往事:秀山一电解锰厂在环评等手续未批的情况下,投了2亿元就先干起来。“没有环评手续的电解锰厂都可以大张旗鼓地上马,秀山乱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秀山锰矿行业出现这种‘未批先建’情况,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有锰矿企业负责人向记者感叹。

2021年4月,秀山县委书记向业顺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锰污染这种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就造成的历史遗留问题,如果不痛下决心加以解决,会对当地老百姓及经济发展造成长期困扰,所以宁愿代价大一点,也务必尽力整治,尽量不留后患。

2022年初,秀山县政协党组书记、主席任强对媒体估算,秀山县历年锰产业净收益为10亿元左右,按现行环保要求恢复治理,则预计需资金20亿元以上。

秀山县曾有过两次锰污染整治窗口期:2005年“锰三角”锰污染治理和2011年锰污染整治攻坚战。

重庆酉阳县一家锰矿企业负责人林理对《中国经济周刊》说,在2005年和2011年的两次锰污染整治窗口期,秀山监管部门就应该对辖区涉锰产业进行规模化整合,把小、散、乱的涉锰企业进行大整合,如果当时监管部门能够下“狠手”,研究切实可行的措施,可能就不会导致秀山陷入锰污染这一久拖不决的困境。

针对“锰三角”的锰污染治理难题,《人民日报》也曾刊文指出,在污染整治初期,个别地方政府领导和多数企业强调经济落后、资源特殊,存在观望、攀比心理,在停产整治问题上态度不够坚决,交界地区的某些基层政府相互推诿责任,执法偏软。

郑旷认为,一方面是政府与涉锰企业缺乏沟通,比如秀山很少请环保、行业部门来与企业商量如何解决秀山锰污染问题;另一方面,秀山对于锰矿产业发展缺乏规划管理。

针对各方对上述秀山锰污染治理情况的诟病,《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实地走访秀山县经信委、应急局、规自局等部门,希望对有关情况进行核实求证,但上述部门均以秀山县委宣传部未安排为由拒绝采访。而该县新闻办工作人员则对《中国经济周刊》表示,“重庆市对于涉及秀山锰矿题材的采访报道有要求,不能对外接受采访。”

随后记者向秀山县委宣传部递送采访提纲,并请协调采访秀山县锰整治办。截至记者发稿,秀山县未就记者采访要求作出任何回应。

坐落在秀山县大山中的一个大型锰渣堆放区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石青川 _ 摄

坐落在秀山县大山中的一个大型锰渣堆放区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石青川|摄

“小成都”秀山经济将走向何方?

电解锰、锰矿等涉锰企业关停,秀山经济如何转型?

在2022年重庆两会期间,向业顺介绍称,为彻底告别锰业,秀山以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为抓手,大力发展绿色工业、商贸物流、文化旅游、现代山地特色高效农业。2021年实现现代中医药、食品加工、电子信息、新材料产值分别增长156.3%、30.7%、32.2%、8.9%。

除了高新技术产业,秀山文旅板块也是突破点之一,根据公开资料显示,重庆市曾提出,川渝两地要打造巴渝文化走廊。

重庆工商大学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协同发展中心研究员莫远明认为,被称为“小成都”的秀山,具有足够的区位优势,在协同发展背景下,有机会打造世界级的文旅景区集群,有较高的成长性。当地也希望通过文旅板块带动,让秀山进入文旅发展第一方阵,以契合当地县委、县政府的发展定位。

针对秀山县,重庆市第六次党代会后也明确了两个方向,一是要建渝鄂湘黔比邻地区的中心城市,围绕这个要求,秀山正在积极创建重庆渝东南区域性消费中心城市。二是围绕生态环保,针对长江经济带建设,打造长江上游的生态屏障。

在莫远明看来,绿色产业可成为秀山转型的抓手。

(本文刊发于《中国经济周刊》2022年第22期)


 2022年第22期《中国经济周刊》封面

2022年第22期《中国经济周刊》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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