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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带娃的“老漂族”:一年瘦了十几斤,在儿女家要小心翼翼

在官方的语境中,这些远离家乡跟随子女来到异地养老的群体被称为“随迁老人”,但另外一个词似乎更能描述他们的处境:“老漂族”。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孙冰|北京报道

早上十点的公园里,带着孩子玩耍晒太阳的老人们聚在一起,他们很熟络但却并不知道彼此的姓名,因为多多奶奶、琪宝姥姥、大壮爷爷、米卡姥爷……才是他们在这个城市里的社交身份。

下午五点的学校门口,骑着电动车、拉着手推车的老人们翘首以盼,等着孙辈们放学,他们舍不得孩子去背那沉重的书包,但他们自己也很难背动。

在官方的语境中,这些远离家乡跟随子女来到异地养老的群体被称为“随迁老人”,但另外一个词似乎更能描述他们的处境:“老漂族”。

根据国家卫健委发布的《中国流动人口发展报告2018》显示,中国有随迁老人近1800万,其中专门为照顾晚辈的比例高达43%。而在北上广深这样的大城市里,比例更高。大润发2021年发布的《“老漂族”逛超市报告》显示,有72%的随迁老人来到上海,都是为了帮子女带娃。

是“漂”在城市还是“空巢”在家?他们放不下在大城市的子女和孙辈,但也难舍自己的乡愁。在纠结与彷徨中,他们还是坚定地成为了那些奋斗在大城市的年轻人们最坚强的后盾。即使头发花白,也依然想要去托起孙辈,就像过去他们曾拼尽全力托起子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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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中国经济周刊》首席摄影记者 肖翊

“女儿等我退休才敢生孩子,带娃一年瘦了十几斤”

“你家孩子学习好,将来出息了,接你们到大城市享福去。”李霞阿姨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这是她女儿小时候,亲戚朋友们最常对她说的话。

如今来看,这个梦想确实实现了。李阿姨的女儿女婿都是学霸,从小地方考到了北京的名牌大学后,毕业顺利留京,并在事业单位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只不过,老家亲戚口中的“享福”是个怎样的滋味,只有李阿姨和老伴儿冷暖自知。

“女儿是等我退休了才敢生孩子的。”李阿姨说,女儿女婿工作都很忙,因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正是拼事业的关键期,现在不奋力向上走一步,再过几年可能想努力都没有机会了。

可是,女儿女婿的工作虽然稳定,但收入一般,有了孩子一个人回家带娃根本不现实。而作为两个没啥根基的“新北京人”,两个人必须都把事业搞好,才能支撑起这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家。

“北京的月嫂起码一两万一个月,育儿嫂也要六七千起步,这对女儿女婿来说经济压力太大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也怕外人带不好。”于是,李阿姨挑起了带娃的重任。

李阿姨女儿一家住的是单位分的老公房,位置很好但面积小,是个只有六十多平米的小两居。孩子出生后,李阿姨的老伴儿只能先回老家,否则一家五口人的话,实在是太拥挤。

李阿姨的女儿是做财务工作的,生完孩子四个多月就返岗上班了,而且工作很忙,一把一把地掉头发,人变得很憔悴。

李阿姨当然心疼女儿,“原本说孩子白天我带,晚上他们夫妻俩自己带。但带孩子晚上肯定是睡不好的,他们白天还要上班。后来我就说,白天晚上都是我来带吧。”李阿姨说,这一年多时间,她自己因为吃不好也睡不好,瘦了十几斤。

“我跟孩子说,我咬牙熬到孩子两岁,然后就让奶奶接手吧,我得回老家好好缓一缓,而且老伴儿一个人在老家我也不放心。”李阿姨说,因为女婿还有个姐姐,姐姐的孩子也还小,要等明年姐姐的孩子上了幼儿园,奶奶才能过来“换班”带娃。

实际上,很多奋斗在北京的年轻人身后,都有像李阿姨这样的随迁老人,他们为了孩子和孩子的孩子,像候鸟一样千里奔波,照顾着子女和孙辈的生活,和他们一起在大城市奋斗着。

“我们这代人,就是一辈子都在为孩子活着”

身体上的劳累辛苦还并不是“老漂族”们面临的最大问题,城乡差异、社交匮乏、代际冲突、语言障碍、价值认同、社会保障和公共服务“鸿沟”……都是更大的问题。

公园里带孩子的老人来自天南海北,操着各种方言艰难但也愉快地拉着家常。他们会彼此发发牢骚,交流着哪里的菜价便宜。

几位阿姨告诉记者,韩丽是她们“奶奶团”的团长,因为她能够更加熟练地使用智能手机,还能教会大家用手机看怎么坐公交车,也能帮彼此加上微信,互相发照片、链接和抢红包。“我儿子教我,我听不懂,而且没说几句他就急了,后来我就不问他了,但韩大姐能教会我。”一位阿姨说。

“我们说好听点是奶奶、姥姥,说难听点就是个保姆嘛,甚至都不如保姆,保姆他们还不敢轻易挑毛病。”韩阿姨的话得到了很多共鸣。大家知道韩阿姨在开玩笑,但帮子女带娃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您家住哪里?”面对记者的提问,每次韩阿姨都会纠正:“那是我儿子家,不是我家。”韩阿姨说,自己在孩子家里总是有一种“客人”的感觉,要小心翼翼,而且大城市的生活她也真的不习惯,没有亲戚朋友,没人能说说话,她非常想回家。

“我还好,我普通话还算能交流,能和带孩子的老太太们聊聊天,这也是我在北京最开心的时候。但老伴儿不行,在北京呆得时间长了,我都怕他得抑郁症。”韩阿姨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她的儿子儿媳都在金融行业工作,收入不错,但经常出差,几乎“见不到人”。偌大的房子里,每天把小孙子送到幼儿园之后,就剩下她和老伴儿,不知道该做什么。

韩阿姨年轻时是一名小学教师,她和老伴儿退休之前也想着要过过养花种菜钓鱼旅游的清闲日子。但很快有了孙子,他们只能从老家来到北京,学会一系列在大城市生存的必备技能。“我们老家招手就能打到车,公交车投币一块钱哪里都能到。但北京不行,公交车好复杂,搞不好就坐错,而且要是不会弄手机,简直寸步难行。”她说。

离开安逸闲适的老家,背井离乡,跑到大城市里来“遭罪”,已经十分辛苦。但让韩阿姨难过的不是辛苦,而是代际沟通中的各种不理解。“很多时候是感觉很压抑、不自由,孩子看不惯我们,我们也看不惯他们。”她说。

比如,韩阿姨希望孩子“吃饱穿暖”,但儿媳会埋怨说是因为他们给孩子吃得太多了,才导致孩子积食总是咳嗽发烧;孙子刚刚四岁,就要奔波各处上英语、思维、乐高、口才、体能等一堆辅导班,韩阿姨很心疼但也没办法;儿子儿媳出于好心给她买了洗碗机,但韩阿姨实在用不惯,为了不让孩子不高兴,她总是把手洗的碗碟再摆进洗碗机……

现在,韩阿姨和老伴儿已经不再向往曾经想象中的退休生活,看着孙子一天天长大,他们辛苦但也快乐着,而且他们也做好了随时迎来下一个家庭新成员的准备,因为儿子儿媳正计划着要二胎。

“过去围着孩子转,现在围着孙子转,我们这代人,没有自己,就是一辈子都在为孩子活着。”韩阿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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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中国经济周刊》首席摄影记者 肖翊

漂在不是家的大城市,还是回家做空巢老人?

对于随迁老人来说,“这里不是家”的感受不止来自于家庭,还来自于城市公共服务的方方面面。不少随迁老人都告诉记者,他们长期生活在这个城市里,但无论是享受各项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还是出行就医等生活细节,和有户籍的本地老人都有不少的差异。

比如父母随迁到大城市,高企的房价会成为巨大的现实障碍,但各地的公租房等保障性住房的供给常常是连本地居民都难以满足;比如社区组织的助老活动和福利的申请,常常只能针对户籍老人;再比如对于随迁老人非常刚需的就医异地结算报销等问题,目前已有很大改善,但仍有诸多限制,流程也很复杂。

充满漂泊感的大城市不适应也融不进,但家就真的回得去吗?

很多50后、60后老人都是独生子女一代的父母,如果子女已经移居他地,他们退休之后在何处养老就要面临一道艰难的选择题:是“漂”在不是家的大城市,还是回家做“空巢老人”?

李阿姨和韩阿姨都告诉记者,她们曾想把孙辈带回老家,但子女都不同意。子女在大城市奋斗,他们作为“新城市人”想要在大城市扎下根,并不容易。除了基于事业发展的需要,还要考虑孙辈的教育,很多子女是无法为了赡养老人而回乡生活。

但老人们选择回乡也并不完美,因为很可能成为“空巢老人”和“留守老人”。“现在我们身体还过得去,可以自己在家乡生活,但万一将来真的动不了,或者只剩下一个人。你除了跟着孩子,还能去哪儿。”李阿姨说。

很多随迁老人一辈子生活在农村,进入城市生活后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去化解城乡差异、语言沟通、生活方式、社会交往等诸多障碍。而作为“新城市人”的年轻一代,想要撑起三代人在城市的生活,也需要社会多方共同努力,才能跨越鸿沟。

为了让“新城市人”们能放开手脚奋斗,也为了让千万随迁老人“老有所依、老有所养、老有所为”,一切努力的第一步就是让随迁老人的乡愁和年轻人的奋斗一样被看见。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李霞、韩丽为化名)

责编 | 郭霁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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