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周刊》 记者  石青川  郭志强

4月25日，在世界知识产权日前一天重庆市知识产权局会同市财政局、人行重庆营管部、重庆银保监局联合印发了《关于金融支持知识产权质押融资若干措施》，即“知识产权质押融资11条”，围绕知识产权质押融资风险分担、补助降本、尽职免责等关键环节，从增信、减负、产品和服务创新等多个方面推动科创企业运用知识产权金融工具获得创新红利和政策红利。

同一天，四川省市场监管局与四川省知识产权局也发布了《2021年四川省知识产权保护与发展状况》。

近年来，由于政策措施、市场环境、企业需求等多重因素叠加，中央和地方对知识产权质押融资工作的积极性被极大激发。今年3月份以来，河南、湖北、江苏、上海、海南等多地相继公布了2021年知识产权质押融资贷款增长情况，从增长速度看，知识产权质押融资贷款正在成为一种新型融资工具。

数据显示，2021年我国专利商标质押融资登记金额首次突破3000亿元，全国专利商标质押融资金额达到3098亿元，融资项目达1.7万项，惠及企业1.5万家，同比增长均为42%左右。

知识产权质押融资是指企业或个人以合法拥有的专利权、商标权、著作权中的财产权经评估后作为质押物，向银行申请融资，旨在帮助科技型中小企业解决融资难、融资贵的难题。

在新冠肺炎疫情的背景下，作为经济发展“毛细血管”的中小企业承受了巨大压力，为服务实体经济，我国知识产权质押融资工作服务中小企业的力度不断加码。

疫情后的经济复苏以及中小微企业的融资难问题，是否可以在知识产权质押融资方面寻找到突破口？

知识产权“融”解中小企业资金难题

新冠肺炎疫情背景下，中小微企业承受了巨大压力，面临不少困难，特别是一些处于初创期的科技型企业，创新能力强、成长性好，迫切希望以专利、商标等“轻资产”获得融资支持，实现更好发展。

知识产权质押融资解燃眉之急

2021年，受疫情影响，中部地区一压滤机制造企业的新生产线启动资金迟迟不能到位，为了尽快启动生产，企业将“辊轮式压滤机”等5项专利和13项实用新型专利申请质押，在短短一个月内获得了400万元知识产权质押融资贷款。

“这一笔知识产权质押融资给公司解了燃眉之急，带来了宝贵的发展资金，盘活了现金流，为公司生产和销售增长提供了有力支撑。”上述压滤机制造企业主向《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坦言。

在成都，一家国家级“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近日也通过知识产权质押获得了民生银行成都分行1000万元的授信额度。

民生银行成都分行相关负责人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该企业为人工智能特征的智慧乘运解决方案提供商，目前主营业务涉及轨道交通，包括地铁站的智慧安检、智慧票务、智慧测温、移动支付及广告发布等。由于有形资产有限，在融资过程中授信受到一定限制。

为了顺利拿到授信，民生银行成都分行考虑借力知识产权质押融资。民生银行成都分行相关负责人称，知识产权质押融资不仅可以获得政府风险分担支持，还可以基于四川省天府科创贷产品背后政府信用的加持，直接根据企业较强的核心技术竞争力，为企业提供通过知识产权质押的类信用方式进行授信。最终通过评估，民生银行成都分行给予该企业1000万元的授信额度。

2021年10月，浦发银行长沙分行在实际工作中发现，科技型中小企业和“专精特新”企业大多数为轻资产客户，为了解决传统授信产品与客户实际需求不符的矛盾，银行迅速梳理知识产权质押政策，对接知识产权监管部门。

今年1月，浦发银行长沙分行印发《小微企业知识产权质押贷款管理办法（暂行）》，为随后落地的知识产权质押贷款扫清了政策障碍。

“在推动知识产权质押业务中，我们不仅要考量融资企业知识产权的价值，而且要着眼于企业发展的未来，判断企业是否具备快速成长的能力，这对从业人员提出了包括对知识产权、金融业务、企业管理等专业能力的具体要求。”浦发银行长沙分行小企业金融服务中心（普惠金融部）总经理陈曦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为减少疫情对中小企业的冲击，今年以来，包括浦发银行在内的各大银行都在大力推动知识产权质押融资，让企业的“专利”变“红利”、“知产”变“资产”。

“中小企业需要资金，而银行选择知识产权质押融资市场作为新业务的切入口，为未来储备一批可反哺银行的高科技企业客户，知识产权质押融资带来的是双赢结果，各方乐见其成。”近期，光大银行长沙分行普惠金融部产品经理熊漫江接受《中国经济周刊》记者采访时表示。

政策助力知识产权质押融资

此前，从中央到地方，相关部门就实施了一系列政策“组合拳”，在金融赋能、转化运用、优化服务等各方面为中小企业的知识产权质押融资提供政策支持。

2021年6月，国家知识产权局会同中国银保监会、国家发展改革委联合印发的《知识产权质押融资入园惠企行动方案（2021—2023年）》曾指出，探索开展“政银园投”合作，鼓励银行业金融机构为园区白名单企业提供合理授信额度和续贷便利等增值服务；鼓励银行业金融机构与专业投资机构合作，共享科技型企业高成长性红利。

除了惠及企业，知识产权质押融资业务也打开了银行业金融机构新业务板块，更多银行加入了“入园惠企”行动，对知识产权“轻资产”高看一眼。

湖南省知识产权交易中心主任吴勤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入园惠企”行动让知识产权质押融资工作深入园区、企业和金融机构基层网点，服务了实体经济，有效缓解创新型中小微企业的融资难、融资贵问题，激发全社会创新创业活力。

“开展知识产权质押融资工作前，我们会跟湖南省知识产权交易中心进行充分沟通，基于他们掌握的企业专利数据，有针对性梳理寻找客户，并建立客户白名单。拿到白名单后，我们会在分支机构推广知识产权质押融资业务，鼓励基层行一户户走访白名单上的客户。”熊漫江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我们会更多围绕企业专利产品、市场格局、产业趋势和风险点等多维度进行判断，看其是否符合知识产权质押融资要求。”

重庆也出台了积极举措支持知识产权质押融资。今年4月25日，重庆印发的“知识产权质押融资11条”中，在健全知识产权质押融资担保降费奖补机制方面，就明确提及对融资担保机构符合条件的单户1000万元以内、费率1.5%以下的知识产权质押贷款担保业务，市级财政按规定给予1%~1.3%担保费补贴。同时还提到了减负，对知识产权质押融资评估费、保险费补助给予50%的补贴。

重庆市金融监管局资料显示，2017年7月，重庆在全国率先启动科技型企业知识价值信用贷款改革试点工作，合作银行根据科技型企业的知识价值信用评价结果，在知识价值信用评价授信额度以内，按照中国人民银行公布、当月执行的贷款市场报价利率（LPR）向科技型企业发放为期一年（含）以内的信用贷款。

根据重庆公布的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底，重庆市经国家知识产权局登记的知识产权质押融资累计金额突破60亿元。四川省发布的《2021年四川省知识产权保护与发展状况》中也显示，去年一年四川省知识产权质押融资贷款达47.86亿元。知识产权质押融资贷款正在逐渐打开市场。

知识产权质押融资的堵点在哪儿？

上海应用技术大学中欧知识产权管理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方曦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未来知识产权质押融资贷款将可能是中小微企业的主要融资手段，也将在疫情后的经济复苏方面发挥重要作用。但目前来看，“知识产权质押融资的供应实际上还远小于需求”。

截至2021年末,全国民营企业贷款余额为52.7万亿元，其中全国专利商标质押融资金额为3098亿元，占比不足0.6%。以率先启动科技型企业知识价值信用贷款改革试点的重庆为例，2021年重庆非金融企（事）业单位贷款新增2348亿元，而60亿元的知识产权质押融资贷款规模也只能占其2.5%左右。

知识产权质押融资为何不在小微企业考虑范畴？

记者随机联系了近20家企业，包括重庆市万州区部分科技型企业、重庆主城区部分互联网行业企业。尽管这些企业均表示听说过知识产权可进行质押融资，但没有一家企业进行过知识产权融资抵押贷款。

“我们这样成立时间短，近一年经营状况又不太好的企业，本来就不容易在银行拿到贷款。”一位经营礼品定制的小微企业主无奈地表示自己没有考虑过，也没有信心去申请这方面的贷款。“我咨询过我们对公账户开户行，他们暂时还没有这方面的产品。而有能力办理这方面产品的银行，我们没有在他们那里开设对公账户，他们较难评估我们的经营状况，很难办理成功。”

方曦说，这种情况目前来看也算正常。因为目前纯用知识产权质押进行贷款的情况并不多，只有信用特别优秀的企业可以办理成功。另外与银行业务往来情况非常健康的企业也才可能会用纯知识产权质押融资贷款。“现在的情况是，大部分知识产权抵押融资都是其他贷款授信的补充。可以与公司的有形资产进行捆绑或者与法定代表人的无限责任进行捆绑，例如目前市面上，用知识产权质押融资贷款会有其他抵押物，或者需要一个担保方对该笔贷款进行担保。这两年还出现了一种形式，就是与政府风险补偿基金合作以降低风险，上海目前的风险补偿基金会承担30%的风险。”

从银行的描述中或许能发现原因。在民生银行成都分行办理的一笔知识产权融资质押贷款中，其对该笔授信的描述为“通过知识产权质押的类信用方式”。“类信用”3个字也表达了这样一层意思，目前知识产权质押融资表面上听起来是抵押贷款，但实际上更多偏向于类信用贷款，即知识产权质押更多的是对信用贷款的补充。

为何会出现堵点？

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一位来自商业银行中小企业融资部的负责人王宗全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目前一些商业银行在知识产权质押融资业务上仍面临多方面的阻碍：一是国内知识产权保护制度不够完善，专利仿冒侵权现象时有发生；二是中小企业的知识产权技术含量不高，知识产权价值评估难；三是被质押的知识产权变现难，一旦进入交易流通环节容易陷入‘有价无市’的困境。”

湖南超能机器人技术有限公司（下称“超能机器人”）遭遇的专利侵权“烦恼”就折射出当下知识产权质押融资所面临的困难之一。

2020年，超能机器人在深圳的合作伙伴购买了其生产研发的一款健康养老机器人，可该合作伙伴回到深圳后，就仿制了一个外观近似超能机器人样机的健康养老机器人。虽然超能机器人的产品已提前申请了各种专利，但仿制者居然也在半年之后申请到了外观专利并将产品率先推向市场。

“机器人企业的知识产权保护是产业发展需要重点考虑的一个问题。”超能机器人董事长肖湘江对《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说。

方曦也总结分析了知识产权存在处置难、风控难、评估难三大难点，这导致知识产权直接质押存在问题。

方曦说，目前国内知识产权流动性比较弱，主流的处置方式是通过拍卖、捆绑交易、在知识产权交易中心挂售等方式进行。但从近几年专利流通情况来看，成交量并不稳定，有时候不容易处置掉。

另外，方曦表示，专利的价格变动也很大，每年都会有很多专利被无效掉，或存在侵权、技术升级等问题，这些情况也都会影响专利的价值，风险难控制。

最重要的还有评估问题。从事知识产权质押融资行业的王晨橙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目前市面上对知识产权的评估方式多种多样：“比如收益法，即未来该专利能为企业带来多少收益，这些就要基于该企业的财报数据进行测算。还有成本法，即计算这项专利技术投入的成本有多少，人力成本与专利的维护成本都会计算在内。另外还有市场法，主要适用于流通情况比较好的专利，直接参考市场上同类型专利的流通价格。每一个办理机构都会用不同的方法，所以同一个专利技术，很可能办理质押的机构，授信情况也会有不小的差异。”王晨橙还告诉记者，由于评估方式多种多样，对于知识产权的授信一般折扣都很大，以发明专利为例，大部分情况下只会给予其评估价值30%的授信额度，还有些只有15%。

而由于处置、风控与评估问题，也并非所有银行都能做知识产权质押，甚至存在有些银行的某个支行能做而有些支行不能做的情况。

“银行做中小企业融资业务几乎是微利甚至不赚钱。”王宗全建议，为了更多地调动金融机构开展知识产权质押融资业务的积极性，国家在支持知识产权这类“轻资产”质押融资方面应加大激励措施。

如何打通知识产权质押融资堵点？

为了解决目前所遇到的知识产权质押融资堵点，政策方面也做出了大量动作。

例如，重庆出台的“知识产权质押融资11条”，在增信方面，政府就从风险分担方面入手。其中明确提及，重庆正在构建融资担保机构、再担保机构、国家融资担保基金、银行4∶2∶2∶2的风险分担机制，对融资担保机构符合条件的单户1000万元以内、担保费率1.5%以下的知识产权质押贷款担保损失，按规定给予风险代偿补偿。同时还提及，对开展知识产权质押融资不良率高出自身各项贷款不良率3个百分点(含)以内的基层机构，可不作为内部考核评价的扣分因素；搭建双向对接平台，建立知识产权质押融资“企业白名单”双向推送机制；探索知识产权证券化等多项风控管理机制，以便银行更容易试点。

民生银行成都分行相关负责人也向记者透露，其分行将依照《四川省知识产权质押融资风险补偿基金管理办法》的通知，依托四川省财政对“知识产权质押融资”的风险分担补偿机制，大力支持创新型企业解决融资难、融资贵、融资慢的问题。预计2022年民生银行成都分行“知识产权质押融资”存量续授信及新增投放合计将不少于3亿元。

方曦透露，政府正在建立兜底收储机制，即专利暂时卖不掉的情况下，相关部门会对其进行收储，等到一定时期再进行捆绑销售。

针对融资风险管理，陈曦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对于金融从业者来说，要跳出传统信贷思路，参照投资机构的角度区分甄别客户，这个身份和视野的转换有难度。尤其在信贷存续期，需丰富贷后管理手段，打通各部门信息孤岛，多方面收集企业相关信息，辅助风险管理人员判断知识产权质押贷款潜在风险。

熊漫江指出，在推进知识产权质押融资过程中，接近30天的质押审核环节影响了知识产权质押融资的审批效率。此外，知识产权网上办理质押报错情况较多，“一些急需资金的中小科技型企业，由于较长的质押审批流程，等拿到融资时，企业可能已因为资金链断裂而破产”。

“现在省、市知识产权质押融资风补资金额度已不足以满足中小企业的融资需求。”吴勤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以4800万元的湖南省知识产权质押融资风险补偿资金池总规模为基数，放大10倍后的项目质押融资总额也才4.8亿元，按照500万元/户企业的融资额计算，平台最多只能满足90多家企业融资需求。

吴勤表示：“随着知识产权质押融资风补资金在湖南覆盖广度和深度扩大，预计‘十四五’期间，湖南中小科技型企业知识产权质押融资需求将持续扩大，要服务更多中小科技型企业，必须充实风险补偿资金池，扩大风险补偿质押融资规模。”

吴勤所在的湖南省知识产权交易中心于2015年挂牌，是全国最早开展知识产权质押融资的国有平台之一，其依托知识产权质押融资风险补偿资金机制（即湖南省知识产权风补资金、湖南省知识产权交易中心、银行三方按照50%∶5%∶45%比例分担贷款本金损失风险），将金融要素导入知识产权服务市场，提升知识产权变现能力，推动政府、银行、担保、评估多方共担融资风险。

目前，全国像湖南省知识产权交易中心这类交易平台，正带动更多中小企业转化其知识产权价值。

吴勤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很多中小科技型企业手握大量专利等‘轻资产’，都堆放在仓库里，没有发挥价值。通过知识产权质押融资的方式，让企业重新挖掘知识产权的价值，可为企业发展导入发展所需的现金流，为解决企业融资难、融资贵提供路径。”

方曦也呼吁企业应未雨绸缪，维护好自己专利技术的价值。“例如有获奖的专利、战略新兴产业的专利技术是流通性比较好的专利。专利维护的时长也很重要，例如那些维持在10年以上的专利价值就很高。由于知识产权登记每年都要缴纳年费，能维持10年以上的知识产权足以说明该专利具有价值，以及在国际上有授权与投资的知识产权，这类能通过专利许可带来收益的专利也是价值非常高的。”

方曦提醒中小微企业，要重视自身知识产权，知识产权质押融资对于疫情恢复有巨大帮助。在普遍缺少抵押物的中小微企业中，尽力维护好自身商标权、专利权、著作权等知识产权，将会同时为企业带来更强的竞争力和更好的融资手段。

（文中王宗全为化名）

（本文刊发于《中国经济周刊》2022年第9期）

2022年第9期《中国经济周刊》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