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宋杰｜上海报道

站在上海外滩放眼望去，陆家嘴地区高楼林立，不逊于世界上任何城市，金茂大厦正是其中最美的一座“塔”。这座上世纪90年代末落成的中国塔不仅是上海滩的地标，更是当时中国改革开放的标志。

1992年邓小平同志南巡讲话，进一步坚定了全国改革开放的信心和决心。时任外经贸部部长李岚清就有了一个设想：在上海建一座大楼，成为中国经济、金融、贸易面向世界的窗口，“要造就要造摩天大楼，要建88层”。金茂大厦就这样被刻上了时代的烙印。

金茂酒店资深工程顾问，原金茂大厦筹建办副主任、代主任葛进曾于26年前参与了金茂大厦的建设，经历了大厦从征集优化设计方案、组建建设团队、招标、施工、决算等一系列工作。近期，他接受《中国经济周刊》记者专访时回忆起当时的经历，仍历历在目。

“不是每个人在一生中都能有这样的机会亲历其中，我至今依然倍感荣幸，”葛进动情地说。

 美国设计师吸取了造型美观的中国宝塔神韵

据葛进回忆，当时上海市政府一直在考虑：在上海“滩”，盖这么一幢大厦，行不行？

地质专家说：虽然陆家嘴在江边，黄浦江冲刷这么久，还能形成这么一块凸出来的平地，说明它的地质条件是比较好的，后经地质初勘，证实了专家的预料。

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李国豪院士说：在上海建摩天楼，要考虑是否能承受12级台风，承受7级地震，大楼的高宽比不能大于7，比如要造420米高，那么底盘直径不能小于60米。

1993年2月，金茂大厦项目准备在全球招标。任务书上明确主要功能是办公、酒店、观光和商业零售，明确由国际评委参加的专家评审委员会投票，将比较好的方案递交给上海市和原外经贸部领导。

“没能中标的方案我们也会给予一定的补贴。在兰生大酒店召开的项目招标会，吸引了美国SOM公司、日本日建设计等6家知名设计公司。5月，各公司的设计方案都提交后，马上召开专家评审会。这时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15位专家中有三分之二投票给了SOM公司参赛，可以说是绝对性的优势，另有两家公司并列第二。于是我们把这三份方案交给了领导。时任上海市市长吴邦国、外经贸部部长吴仪都非常重视，最后，领导和专家的意见吻合，由业主董事会经表决确定由SOM公司设计。”葛进说道。

这个设计方案非常漂亮，后来获得了伊利诺斯工程师协会和美国建筑师学会嘉奖、新中国50周年上海十大经典建筑金奖第一名。这个设计的杰出之处在于巧妙地将世界最新建筑潮流与中国传统建筑风格结合起来。

当时主设计师Adrian Smith先生表示，他一直很喜欢中国的“宝塔”，并研究过中国多座宝塔的用料、造型各不相同。在金茂的设计中，他融入了宝塔这个意像，而不是简单照搬，并且用最现代的玻璃幕墙等建筑材料体现。

SOM 结构设计负责人马克·赛克希尔回访金茂大厦，右1为葛进

据葛进介绍，金茂大厦的平面构图是双轴对称的正方形，立面构图是13个内分塔节，由下而上、四角内收。从平面正方形对角线上看，构成两个最佳的视角。金茂大厦上小下大，逐节加宽，像一尊摩天宝塔，巍峨神奇。环顾仰望，金茂大厦似塔似碑，形体不断变化，母体不断重复。层层向上收歛的体形使得它充满中国古塔的神韵，但高科技的材料却使它随着昼夜更替，阴晴变化，远近高低视点的改变而或金或银、或蓝或灰、或隐或现，拥有东方美人般的细腻感。可能正是这种特性，使得每个人在接近它时从未感觉到压迫。

金茂的体量非常巨大，但并非大而无当，这其中体现了设计师对于中国古典建筑的理解。可以看到九曲桥飞跨在中庭中，可以看到江南月洞门从后院深处走到前厅中庭，可以看到北方民居花格窗由百姓门面变成金拱顶饰，还可以看到铜雕壁饰“龙、凤、虎”演绎五千年汉字的进化。金茂大厦所表述的中国传统文化符号，充满个性，相互映衬，珠联璧合。建成后曾轰动一时，被誉为“人工建造的最美宝塔”。

左图为1997年7月25日工地全貌 ，右图为近期实景。如今金茂大厦已成为促进陆家嘴金融贸易区开发开放的标志性载体。

但设计也并非一蹴而就，光深化设计就又花了9个月的时间。SOM公司为主设计公司，另外又请了9家顾问，分别为他们设计污水处理、垂直交通、玻璃幕墙等提供专业技术支持。设计方案经过若干次的修改，裙楼从传统围绕主楼，演变成和主楼分离，独成一幢。

“有人说裙楼像一本翻开的书，有人说像一艘巨型油轮，有人说像一尊雕塑。我觉得在像与不像间给人想像的空间，才是成功的设计。”葛进表示。

只有20人的筹建办：挑战业主自管模式

确定了设计方案，这么大体量的超高层建筑，怎么建，怎么管？筹建办既听取了设计公司SOM公司的建议，也考察了当时上海比较高的建筑——证券大厦以及北京国贸中心大厦。他们采用的是聘请外资企业，进行项目CM咨询和总承包管理的模式，费用较高，略显“水土不服”。

金茂大厦是原外经贸部牵头、多家央企出资兴建的，50多亿元能凑出来实属不易。于是，筹建办没有采取委托管理的模式，而采取了业主自管模式，就是各个子项的招标、管理、协调都自己掌控。这么大的超高层建筑，千头万绪，不是几个人能搞定的，于是，金茂大厦筹建办公室开始了招兵买马。

筹建办的人员不在多而在于精，否则会相互扯皮或者出现决策困难，影响效率。所以金茂筹建办一共只招聘了20多人。筹建办采用了主任领导下的责任工程师负责制，每位工程师从设计方案到竣工一杆子负责到底，这种内行管内行近似人盯人的管理方法，迫使设计、施工、供货、监理不敢敷衍塞责或弄虚作假。

地下工程主要是打桩、打地基，筹建办找了中国的上海建工集团总公司负责地下工程总承包。

“地上工程我们分成了很多分包项目：其中钢结构由日本新日铁承包；玻璃幕墙由德国嘉特纳公司承包；电梯由日本三菱电机负责；强电由法国Cegelec公司承包；弱电智能系统由新加坡电子公司承包；消防工程由瑞士公司承包；酒店的内部精装修由6家公司承包，一共有50余个分包项目，”葛进说。

这个“多国部队”必须由有资质的“总包”负责统筹协调，为此，由上海建工集团牵头又联合了德国、日本及香港地区的三家公司，这也对筹建办的协调工作提出了挑战。

不符合质量规定，退回！重新采购

金茂和建工集团可以说是互相支持、互相成就了对方。做完这个项目，建工的老总曾说，建工既有名又得利。完成摩天大楼的建筑任务对他们的确是一种超越。这是一种双赢，中国的企业在这种历练中成长。

金茂大厦开工典礼现场。（资料图）

但在建筑初期，面对分包外国公司对总包建工集团的刁难，筹建办的原则：一要管、二要帮。

葛进告诉记者，每周的例会，他们都让建工集团主持。每家公司的账单没有建工集团的签字，筹建办就不付账。负责设计的SOM公司对于每种材质的用料都有明确的用料规范，有家法国公司在建设时，购置了一家镇江小公司的电线管，不符合用料规定，但大量的管子已经送到施工现场，建工集团按工程质量规定要求他们退换，法国公司很不配合，一直闹到筹建办，他们的态度也很强硬，筹建办立场鲜明，要求法国人按合同办事，法国公司最后只好全部退货，重新采购。

还有一次，钢结构加工厂将楼面桁架的“重心线”弄成了“中心线”，建工集团要求他们整改，他们同意了。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说已经连夜整改好了，并封存起来了。监理方也无法判定到底整改得怎么样，于是筹建办在会上当场决定，这批产品全部报废，这其实也是业主方在向大家“立规矩”：技术细节上一定要一丝不苟，否则一旦出现安全问题，就会产生无法挽回的后果。

这么多家公司同时施工，如何保证质量？除了建工集团的掌控，筹建办又特别请上海工程监理公司及华东设计院做工程监理，专门负责工程质量的管理。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有施工，一定要有人旁站监督，管好工程质量。  

“前后七年，无数个不眠之夜，金茂终于落成了，支撑我们的信念就是为荣誉而战。这么多年，我经常回想起那些年和筹建团队的战友们共同熬夜奋斗的日子。今天虽然浦东建起了几个比金茂更新更高的大楼，但金茂依旧璀璨辉煌、独树一帜，作为参与建设的一份子，我们倍感自豪，”葛进对记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