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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社区负责人的自述:返京人员隔离背后的社区防疫压力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陈惟杉 | 北京报道

“我们正发愁这事,上午还在开会讨论怎么办。”

2月15日中午,北京市海淀区某社区负责人赵阳(化名)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他几乎跟大家同一时间收到所有返京人员均应居家或集中观察14天的通知。

2月14日晚,北京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防控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发布通知,从即日起,所有返京人员到京后,均应居家或集中观察14天。

这被外界解读为北京防控措施再度升级。就在几天前对外发布的一份通告中,接受医学观察或者居家观察的人群还是“抵京前14日内,离开疫情高发地区或者有过疫情高发地区人员接触史的人员”。

而在2月初的新闻发布会上,北京市政府副秘书长曾明确表示,对无湖北地区接触史的返京人员,确保自身体温正常且与其有同居史的人员健康前提下,不需要进行14天的监督式医学观察,每天测温正常后,可以进行正常工作。

此番扩大居家隔离14天的人群范围,首先承压的还是社区。

工作人员近100名,给了12个口罩

“我现在用的口罩戴了三天了。”赵阳说,其所在社区连同保洁、保安人员在内,工作人员将近100名,“现在就为发个口罩,都跟我有仇似的,好像是我把得严不给他们。”

“因为镇里的社区多,村也多,能给的支持有限,前一段时间象征性地给了我们12个口罩,我到现在都没有发,不知道该怎么发。”

而赵阳所在社区仅剩的“存货”来自于春节前的一次突击采购。

“当时我想买1万只口罩,开班子会时其他人有些迟疑,最后订了3000只。84消毒液本来计划买2000瓶,一户发一瓶,但只有1300瓶,真正发货时又只剩下1000瓶,最后只能一户发半瓶。”

赵阳现在都有些后悔,当时要是买一万只口罩就不用着急了。开始时,他们也卖一些给居民,后来不敢再卖了。“现在防护物资只够工作人员用十几二十天了,真的不知道疫情什么时候结束。”

除夕上午10点,口罩与消毒液到位。当天下午,赵阳他们开始进行消杀。

除了储备防护物资、进行公共区域消杀、设岗测量出入人员体温等,社区还承担着一项重要工作,即摸排出重点人群,并在其返京后确保其居家观察。

如何确保相关人员居家观察,其中似乎可以折射出社区在防疫工作中的困境,用赵阳的话说便是“权力无限小,责任无限大”,而其中的经历“足以写一本小说”。

湖北租户要返京,合租的室友找到社区说坚决不能让他回来

赵阳所在的社区有居民4300人,其中本地人口约1200人,流动人口有3100人左右。赵阳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截至2月14日,返京人员约有1000人,“有一部分人并未离京,我们预计还会有1000多人回来,我们也打电话通知他们,能不回来尽量别回来,很多人也在看疫情的情况。”

1月23日上午10时,武汉“封城”,也正是从那天起,赵阳所在的社区开始摸查在小区居住的流动人口的情况。有人赶在武汉封城前离开武汉或是从湖北其他地市返京回到小区。

当日上午8点44分,有一家人赶在武汉10点封城前乘坐高铁离开武汉返回北京,下午回到赵阳他们所负责的小区,“连他们在北京的亲戚都不敢去他家。”

“1月23日那天我们工作到晚上十点半,把所有居住在小区的湖北人员的名单列了出来,这100多人我们逐一打电话,问有没有回到北京?在摸查的过程中就有人告诉我们已经在回京路上,打电话时说自己还有40分钟到京,实际上后来我们了解到他是第二天凌晨才到的北京。”赵阳他们要求他回家后不要出门,需要的生活用品由社区帮忙买和送。“当时,湖北返京人员还没有集中隔离点,都是由社区负责安排居家观察。”

在1月26日北京市疾控中心发布的致广大市民的一封信中写道:如果您从外地抵京……一般需要居家观察两周……

小区里有租户年前从北京自驾回湖北,发现疫情严重后没敢在湖北落脚,直接开车到深圳。“当时我们建议他先留在深圳,但他已经在机场了,1月26日大年初二,回到了北京。”赵阳说,“他回京前还通知了合租的两位室友,这两人找到社区说坚决不能让他回来。我们建议说,你们只能反锁屋门。其中一人被吓得直接回了老家。最后这位租户回京后去宾馆自行隔离了14天。”

除了通过电话顺利摸查出的人员,还有租户从湖北悄悄返回小区后近三周才被发现,这让赵阳感到后怕。

让他感到后怕的这位租户1月24日大年三十那天就从湖北回到了小区。“此后近三周,他灯都没敢开,社区入户分发防护用品,他也没开门。”赵阳称,这位租户租住的是公租房,因为信息更新不及时,他们掌握的信息是之前的租户已经搬走,就以为那间房是空的,直到镇上反馈的名单里出现这位租户的名字,并且确认他已经回京就居住在小区里,他们才在2月12日打通了这位租户的电话。

“通电话时感觉他有些恐慌,通过一天的沟通到晚上才说了实话。他1月21日到武汉后发现疫情严重,就返回了湖北另一地市的老家,几经尝试后买到了1月23日从老家回北京的火车票,24日上午便已回到小区。”赵阳他们联系上这位租户时已经过了14天的观察期。“我问他状态怎么样?他说自己现在还不想出来,因为也有潜伏20多天的情况。”

赵阳很担心他的心理状况,会不会抑郁?“小区里还有一户人家在得知自己曾与确诊病例同处一个高铁车厢后打来电话说,‘我现在已经怀疑家里的温度计不准了,我要用你们的温度计测体温。’我们不光给他们送去体温计,还要安抚他们的情绪。”

这段时间心理承受压力的不止是需要居家观察的人员。

“我们都祈祷他们不要染上病毒,不然一些居民就要问为什么让他们回来,能饶得了我们吗?”赵阳曾接到一位居民打来电话,“上来就问小区里有没有疑似或确诊病例,有没有湖北回京人员,还问他家对门住的是哪里的人?”

“我们有权力贴封条吗?”

从腊月29日开始陆续有湖北返京人员回到小区,一直到正月初四初五(1月28日、29日)赵阳感觉有些控制不住了。

“当时小区已有十几名湖北返京人员进行居家观察,初四初五那两天我们给住在小区的3000多流动人口逐一打电话,建议大家暂缓回京,差不多同时,小区封闭了一个大门,并开始设岗。”赵阳坦言,“这个过程中产生了一些矛盾,很多人说小区不让进了,其实只是打电话建议大家暂缓回来。”

小区共有17人进行居家观察,随着观察期陆续结束,到2月15日还有8人仍在居家观察。“之后逐渐有了集中隔离点,现在对于查询轨迹后显示30天内有湖北旅行史的返京人员都要集中隔离,已经不再允许居家观察了。”

这17人都是赵阳来对接,加上微信,有需求随时联系。“除了送生活必需品,生活垃圾也是我们戴上口罩和自制的面罩,穿上雨衣当防护服上门收。”

“有些人已经过了14天的观察期,还是不愿出门,也有一部分人回到北京后特别小心谨慎,巴不得我们提供上门服务。”赵阳说,“还有人称自己与武汉人有密切接触史,需要居家观察,后来我们把他和他所谓有过接触史的武汉人的身份证号交给民警,查询后发现两人在过去30天均没有湖北或武汉接触史。这才放心,算是谎报。”

虽然之前没明确要求所有返京人员都要居家观察14天,但赵阳他们还是给小区里的流动人口发放了出入证。“每天的颜色都不一样,希望大家减少外出,但还是有人恨不得一天出去8回。”

“那天有一个单元出现了一例发烧的情况,我赌气都想把电梯停了,不是愿意出去吗?那就爬楼梯。”赵阳反问,“即使是那些需要居家观察的人员,我们有权力贴封条吗?早前镇上给我们出主意,在需要居家观察人员的屋门上贴福字,但这对不自觉的人管用吗?之前就有人擅自跑出来。”

对所有返京人员都要居家或集中观察14天的要求,赵阳所在社区想出的办法是给刚回到小区的人员发放告知书,上面签上日期,期满14天后再拿告知书换取出入证,而没有出入证一律不得进出小区。

“现在的困难是下一步要求全部返京人员居家隔离,人家也愿意,说我可以不出门,但后续如果有三四百户返京人员需要居家观察,我们的工作量有多大?这三四百户人员需要送东西、收垃圾,谁去?”赵阳表示,“只能让大家回来后先去买菜,尽量多备一些菜,然后我们留下电话,也可以扫二维码联系我们,后续有需求我们再尽力满足。”

在与记者交流时,赵阳不时看看微信群,他希望有居民主动报名加入服务居家观察人员的队伍,但几个小时过去了,鲜有应征者。“大家都害怕,看人家跟看瘟神似地。老说社区牵头,谁不知道每个社区就给5个正常编制,剩下的就是社区号召党员和志愿者。”

责编 | 李慧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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