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宋杰 | 上海报道

责编：陈惟杉  

编审：郭芳

（本文刊发于《中国经济周刊》2019年第11期）

5月31日晚，海南政法网发布消息称：日前，海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副院长张家慧同志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省纪委监委审查调查，海南迪纳斯投资有限公司实际控制人刘远生涉嫌违法犯罪接受公安机关侦查。

当晚，《中国经济周刊》记者所在的一个由实名举报者、律师等组成的“副院长夫妇非法敛财200亿交流群”中消息不断，有人说道：“初步定性严重违纪那就是跑不了了，联合调查组进展快，为调查组点赞！”

半个多月前，5月13日，海南省委政法委牵头成立联合调查组的消息对外发布，当时，张家慧、刘远生这对法学博士夫妇身陷舆论漩涡。

一封长达47页、近两万字的《联合举报控告书》称，张家慧、刘远生“编织了一个巨大的商业帝国”，“数年来疯狂攫取了巨额财产——保守估计200个亿”。

夫妇二人均曾任职海南法院系统

海南高院发布的简历显示，1965年3月出生的张家慧是重庆市人，获西南政法大学法学博士学位，1990年1月参加工作，历任海南省洋浦经济开发区中级人民法院审判委员会委员、民事审判庭副庭长、庭长，省高级人民法院审判监督庭副庭长，审判委员会委员、民事审判第一庭庭长。2012年7月被正式任命为海南高院副院长。

据民盟海南省委官网发布的简历显示，贵州人刘远生早年曾在重庆、海南两地的中级人民法院任职，后任第七届海南省政协常委、第七届民盟海南省委副主委。

梳理夫妇二人的履历不难发现，虽然刘远生也有过在海南法院系统任职的经历，但与张家慧高升至海南高院副院长不同，履历上显示刘远生的法院任职经历止步于中级人民法院的助理审判员。

有海南法院系统资深人士向媒体透露，刘远生因犯错误被内部劝退，下海成为一名律师，做过海南高速公路股份有限公司法律顾问，然后投身商海创办企业。

履历中显示刘远生任职企业的情况为：海南唯舍房地产公司董事长，海南明日香旅业有限公司总经理。但上述《联合举报控告书》揭示的其“商业帝国”版图远不止于此。

敲诈勒索案成事发导火索

2019年4月30日，包工头易真武敲诈勒索案在重庆市万州区人民法院开庭，这被认为是张家慧、刘远生夫妇隐秘一面暴露于公众面前的开始。

因涉嫌敲诈勒索张家慧、刘远生夫妇，易真武2018年6月被万州区公安局抓捕， 2018年8月移送审查起诉，曾因事实不清、证据不足，退回侦查机关补充侦查两次。

事情起因是，2014年6月，易真武与其哥哥易双全共同出资承接刘远生任总经理的海南迪纳斯投资有限公司在海南屯昌投资修建的华君大酒店劳务工程，双方确定工程结算款共计2260万元。2018年4月，易真武以工程款未结算清楚为由，将私下录制的刘远生“吹牛”音频，以及张家慧打麻将的视频发给张家慧，刘远生同意给付200万元，并在支付50万元后报案。

之后，易真武因涉敲诈勒索罪被捕。

但易真武否认自己是敲诈勒索，他坚称，用录音录像只是一种手段，目的是找刘要回合同内该给的钱。

易真武案目前虽尚无定论，但在庭审现场，张家慧打麻将的视频被播放。据媒体报道，易真武称，张家慧很爱打麻将，而且一般打万州的“倒倒福”都是200元起，一把牌的输赢常常在几千元、上万元。

张家慧打麻将的照片随后传遍网络。

易真武敲诈勒索案也成为《联合举报控告书》被曝光的导火索，在此案引发公众关注后，5月11日，在上海召开的一场公开举报张家慧、刘远生夫妇违法行为的媒体见面会上，举报人李富华等公布了其掌握的证据。

李富华曾与刘远生产生经济纠纷，李虽然胜诉，但他担心对方拒绝执行判决，因此去调查张家慧、刘远生夫妇的资产。

牵出百亿“商业帝国”？

《联合举报控告书》称，张家慧“不如实汇报其夫妇名下（实名、隐名）的巨额财产”“数年来疯狂攫取了巨额财产——保守估计200个亿”。

《联合举报控告书》还称，张家慧与其丈夫刘远生一起，共同在张家慧的势力范围内（主要是海南省高级人民法院辖区）和张家慧的老家重庆市万州区、刘远生老家近邻地四川省泸州市编织了一个巨大的商业帝国，二人为了逃避组织审查，除少部分企业直接以刘远生实名登记外，大多数企业，特别是有100亿元资产的海南明日香旅业有限公司则采取“叠床架屋”予以隐身。

参与对张家慧、刘远生夫妇资产进行调查的独立写作者刘虎向记者透露，在易真武写给张家慧的信中，就提及了一处资产：“（刘远生）还带我们参观了你们家文昌那个两千多亩的高尔夫球场。给我们详细地描绘了他宏伟的商业蓝图。许诺我们做完了屯昌华君大酒店和水云天四期，再过两年等文昌的跨海大桥竣工了高尔夫球场价值就翻了好多倍，再开发球场面向全球的高端别墅、私人会所、游艇码头、顶级酒店，到时有我们干不完的活。”

刘虎介绍，这个高尔夫球场全名“海南明日香高尔夫乡村俱乐部”，位于海南岛最北端的文昌市铺前镇，背靠七星岭，坐拥两公里长海湾，面积1990亩。海南明日香旅业有限公司是这个高尔夫球场的拥有者，全资股东为香港的华融有限公司。

海南明日香旅业有限公司、香港的华融有限公司与刘远生夫妇又有何关联？举报者从香港公司注册处查询到的结果显示，华融公司登记持股人先后为肖某某（刘远生生意搭档）、刘远生、刘某某（刘远生胞弟）、盛运发展有限公司。

一位参与调查的律师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表面上看和他们是没有关系的，但从董监高人员名单中发现，与张家慧夫妇有很大关联性，另一方面可以佐证的是在海南明日香旅业有限公司起诉文昌市建设局行政诉讼案中，刘远生是公司的总经理，而且他是行政诉讼案件的代理人。

《联合举报控告书》称，海南明日香旅业有限公司资产总额至少在100亿以上。

举报者李富华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张家慧夫妇的“商业帝国”涉及36家公司，其中境外公司3家，境内由刘远生直接持有的公司6家，疑为由亲属隐名持有并控制的公司有27家。刘远生胞弟刘某某持有海口天赐物业管理有限公司等6家公司股权；张家慧二姐张某某持有海南盛禾农业开发有限公司30%股权等。

境内由刘远生直接持有的6家公司中，重庆雷士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拥有的资产颇为引人关注，据企查查公开资料，2010年11月22日，该公司在万州区江南新区核心区购地9.1489公顷，成交价18991.8630万元。《联合举报控告书》引述该公司另一股东的说法称，该公司利润至少在20个亿。

举报者李富华称，保守估计，刘远生直接持有的6家公司资产总额应不低于25个亿。而3家境外公司资产情况限于资料所限，特别是英属维尔京群岛登记的盛运发展有限公司其资产情况更是无法估量。

曾充当司法掮客，骗走重刑犯母亲别墅？

《联合举报控告书》的内容不仅涉及张家慧、刘远生夫妇拥有资产的情况。

另一举报人陈子南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他实名举报张家慧在海南省洋浦经济开发区人民法院任职时期，充当司法掮客，与当时任律师的丈夫刘远生合伙转走重刑犯母亲别墅一栋。 

陈子南称，张家慧夫妇作为他姨妈的邻居，在他表哥被判死刑后以帮忙活动关系为名，骗走其姨妈的别墅、作价10万元拿走象牙雕等。

陈子南告诉记者，他的姨妈田心清和张家慧夫妇都曾住在福海花园（田家住14栋，张家慧夫妇住13栋）。2001年，田心清的儿子范起明因涉金融诈骗罪被海口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张家慧、刘远生夫妇称，他们有能力去疏通关系保住范起明的命，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按陈子南的说法：情急之下，田心清听信了张家慧夫妇的建议，张、刘负责疏通公检法的内部关系，但需要100万元，田家当时没有这么多钱，张家慧夫妇就提出用别墅套钱出来跑关系。张家慧夫妇起草了房屋买卖合同将别墅作价80万元让田心清签字，但没有让田心清的丈夫知悉和签字（该别墅是田心清和丈夫范方语的夫妻婚内共同财产）。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注意到，在陈子南提供的一份前述别墅《房屋买卖合同》中，留有张家慧与田心清的签名，落款日期为2001年7月3日，双方约定别墅总价80万元，张家慧要以现金方式支付给田心清。但这份合同中既没有交房日期也没有交钱日期。

陈子南称，当时张家慧还让田心清在一份留白的授权委托书上签字，委托他人去办理别墅过户手续，落款日期为2001年7月5日。

“过了一段时间，张家慧夫妇说钱不够用，还需要20万元，就指着田家客厅摆放的象牙雕说作价10万元卖给他们，再去想办法搞10万元存到张家慧的账号里。”陈子南对《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说。

陈子南告诉记者，2014年经查房屋过户资料，发现张家慧于2001年7月16日单方面炮制了一份《房屋买卖契约》去房管局办理过户，这份契约约定成交价为人民币60万元，买方于2001年7月16日前分两次付给卖方，付款方式为：首先，签订本契约预付定金10万元；其次，办理完毕房屋所有权证之后，交付剩余房款。

“张家慧以购买象牙雕为由从银行转账10万元给田心清，然后张家慧炮制《房地产买卖契约》以这10万元转账凭证作为‘预付定金’去办理过户。”陈子南说，“至今为止，田家没有收到过张家一分钱，连定金也没有。”

陈子南称，“就这样，别墅和象牙雕就给他们夫妇‘拿’走了。”目前，该别墅已被张家卖给了第三方。

陈子南认为，范起明此后被改判死缓与张家慧夫妇没有任何关系。他作出此判断的依据是：范起明服刑期间，原审理范起明案件的主审法官肖某（因故入狱）在狱中提供亲笔证词证明：他审理此案期间前后，没有任何人给他关说。这才使田家人认为“可能被骗了”。

但这只是陈子南的一面之词。5月15日，《中国经济周刊》记者曾联系张家慧核实相关情况，但其手机已转短信台，而刘远生的手机则处于无人接听状态。

5月16日，陈子南兴奋地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说，“我今晚估计会失眠了，现在非常激动。”当天，他在海南省纪委第二办公区做笔录，从下午3点钟开始，一直做到6点47分，一共记录了6页纸。

半个月后，靴子落地。举报群里一片欢呼。

等待张家慧、刘远生夫妇的会是怎样的终局，尚有待有关部门的进一步调查。

2019年第11期《中国经济周刊》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