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周刊》 记者 宋杰| 上海报道

责编：周琦

（本文刊发于《中国经济周刊》2018年第6期）

万家电竞CEO茅侃侃曾对创业作过一个形象的比喻：创业心态取决于你拿公司当什么，当父母，便要走到最后；当儿女，长大就放手；当情人，三五年一个，别纠结。可见，规劝自己的事他并非不擅长，然而他还是把自己的生命定格在了2018年，以一句“我爱你不后悔，也尊重故事的结尾”作为最终结局。

10年前，茅侃侃曾经与李想、戴志康和高燃一起，作为80后创业明星，广受关注。如今茅侃侃突然离去，令不少人惋惜。

车和家CEO、汽车之家创始人李想在社交媒体发文，恳求不要对茅侃侃下任何带有主观偏见的结论。他在微博和朋友圈发文缅怀，称茅侃侃“是身边所有好友心中最仗义的那个，没有之一”。

复盘茅侃侃的创业经历，似乎很多环节都对最终结局产生了影响。如果金亚科技没有财务造假，如果黄有龙赵薇夫妇不玩资本游戏过早释放利好消息，如果祥源文化能更有耐心等待万家电竞盈利，茅侃侃都有机会翻盘。若如此，其人生剧本的大结局会不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首次创业：与国企合作难融合

小学五年级开始玩电脑，14岁开始在《大众软件》等杂志发表数篇文章并自行设计开发软件，童年时代的茅侃侃在旁人眼里就是计算机“神童”。

1999年，茅侃侃高一地理会考不及格，补考再不及格，按当时的政策，他失去了考大学的资格。早早离开校园的茅侃侃踏入了社会。

茅侃侃在一次演讲中透露，他从小在八一电影制片厂长大，对电影有特殊情结，看了美国电影《黑鹰坠落》觉得酷炫，萌发了创立VR电影实景互动游戏的念头，与国企航天科技集团下面的一家企业成立合资公司。

据茅侃侃自述，他创业坚守的原则是如果想做的事已有现成的大公司平台可以发挥，就会选择打工，而不是创业。当时VR电影实景互动没有企业愿意去做，所以他才选择创业。

“那时候我是有梦想的人，觉得做起来会很炫酷。后来可能是因为我的个性总是占据了情绪的主要因素，表达的习惯很激烈，而国企的表达却是含蓄的，经常在开会时产生分歧，很难与国企系统融合。既然融不进来，我就会走。”茅侃侃曾回忆说。

二次创业：收购公司财务造假

2009年，茅侃侃离开了那家创业公司。他说，在3年时间里，很迷茫，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那时候我在北京的工人体育场附近所有的酒吧喝成了VIP。”

2013年年初，茅侃侃朋友操作的游戏竞技电视频道GTV，吸引了茅侃侃的目光。据媒体报道，当时拥有“创业明星”光环加持的茅侃侃推动GTV完成了A轮融资，2014年GTV净利润上涨约4倍，达1400万元，是全行业利润最高的一家。

然而，不到两年时间，GTV的股东金亚科技陷入财务造假丑闻，“好好的公司变成烂壳”，茅侃侃再度选择出走。

这段往事，茅侃侃在公开演讲时曾提及：“当时有上市公司（金亚科技）想买我们公司。如果能完成3000万元净利润，我拿到的现金和股票可以是这个数字的14到15倍。我没有那么崇高，一定要让自己的公司上市变成几十个亿，对于我来说，一个亿过一辈子就够了。”签订收购协议后，2015年6月，金亚科技却因涉嫌伪造财务数据、虚增利润总额等问题被证监会立案调查。

茅侃侃在并购中投入了大量精力，甚至为此，个人出资回购部分股权。“当时感觉天上飘着的几个亿瞬间就没了，自己扔进去的好几百万元也没了。只能怪运气太差，或者说看人不准，当时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并没有对那家上市公司的历史情况做缜密调查。”

之后，茅侃侃退出了GTV团队。

三次创业：“小燕子”来了又走了

与孔德永的相识成为茅侃侃的转折点。彼时，后者是万家文化的实际控制人兼董事长。

2015年，茅侃侃和上市公司万家文化成立了合资公司“万家电竞”，并出任CEO。当时，万家文化出资460万元，认购46%股份；茅侃侃出资340万元，认购34%股权，而其余3位股东分别出资50万元。此时的茅侃侃，开始小心翼翼地游走于资本与业务之间，频频主动寻求外部融资。

与此同时，一个好消息传来——万家电竞的母公司万家文化将迎来“小燕子”赵薇与其丈夫黄有龙的龙薇传媒入主。茅侃侃生前接受媒体采访时表态称，当时提出融资，与赵薇团队借壳计划并没有直接关系，但是赵薇的到来的确让融资更加顺利。

然而，上述事件被证明是一场失败的资本游戏。赵薇夫妇拿出6000万元，企图撬动30亿元的股权收购，最终却因高杠杆引起证监会的注意，并因此收到证监会处罚。万家文化的股价也随之大跌。

不得已，万家文化找来主营业务为旅游地产的祥源控股入主。2017年9月，万家文化更名为祥源文化。

在这波资本运作中，万家电竞显然受到了很大影响。作为万家文化的子公司，万家电竞与新进入的祥源控股的关系日趋紧张。祥源文化盘算着将处于亏损状态的万家电竞从上市公司体系剥离出去，而万家电竞此时再重新外出寻求融资已非常困难。

茅侃侃在其生前一份内部邮件中称，祥源文化方面认为万家电竞已不符合祥源文化的发展战略。祥源文化董事封国昌称，万家电竞处于亏损状态，不利于上市公司年度利润目标的实现。对于万家电竞需要的资金，祥源文化认为应尽最大的可能商谈，也可以以较优惠的条件转让大部分股权，但同时要求股权受让方对万家电竞增资。

茅侃侃2017年的微信朋友圈显示，他一直在与祥源文化沟通、协调，不过并未获得资金支持。

在茅侃侃提出将公司进行破产清算时，祥源文化方面提出两个方案：1.将万家电竞30%的股权，以1元的价格，先转让给茅侃侃，以保证其2017年财报中，万家电竞的亏损不计入财务报表里；2.如果清算，先将祥源文化持有股份转给无关第三方再进行清算。

茅侃侃没有同意上述方案，祥源文化也并未再坚持，但破产清算也迟迟未能启动。

半个月后，万家电竞因无法支付相关房租、电费等费用，物业在当天晚上对万家电竞的办公场所进行断电，万家电竞进入“暂停经营”的状态。

另一边，因员工欠薪，万家电竞60多位员工提起了仲裁。茅侃侃称，在不包含离职补偿的情况下，万家电竞欠员工220万元，“如果算上离职补偿不止这个数，算上五险一金，加上正常人员流动，月均人力资源总成本在110万～125万元之间。

茅侃侃生前曾透露，万家电竞自成立以来的支出近7000万元，截至2017年11月初，负债超过4000万元。自2015年11月起，茅侃侃通过抵押房产等方式凑出2000万元左右的资金，支撑公司运营，至2017年11月，他只剩下十几万元，还要定期还利息。

茅侃侃说，更换实控人后上市公司对万家电竞一味想要剥离，直接影响到了潜在投资方的信心。

对于这段往事，茅侃侃的合作伙伴、追美互动创始人董默称，“各种手段逼得茅侃侃一直在用自己的全部身家透支信用，支撑着公司的正常运营。”

茅侃侃曾透露，2007年时自己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这不是我自己猜的，而是医院开出的诊断证明上写的。”随着抑郁症的加深，茅侃侃几乎无法正常睡眠，“我发现造成这样的结局只能怪我庸人自扰。想的都是没影儿的事，有影儿的事又没去做，时间还耽搁了，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在公司最艰难的时刻，抑郁症似乎依旧伴随着茅侃侃的左右。2017年11月21日，他在朋友圈写道：“尝试不靠安眠药，靠啤酒辅助睡眠，结果越喝越醒。”

“在那西天取经的路上”

回望茅侃侃“三起三落”一生，他与资本层面的几次交锋，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其人生走势。而实际上，在资本的裹挟之外，万家电竞自身业务的不景气，也是公司最终败北的一大原因。

财报显示，万家电竞近两年来一直处于亏损状态，2016年亏1073万元，2017年半年报显示亏损215万元，负债合计4812万元。

万家电竞旗下的三大业务中，经纪业务与传媒业务一直不温不火。万家电竞旗下专注于星座IP文化的“Astro12”女团，成立不到半年即宣布解散。而其与中国教育电视台探索“益智教育与游戏文化”“电子竞技产业文化”节目，至今不知所终。

游戏研发与发行业务是万家电竞做得最深入的一块，也是外界定义中万家电竞的主营业务。万家文化2016年报显示，万家电竞预计有5款产品在2017年达到上线标准。不过，在资金短缺的情况下，万家电竞的业务难以维持。而在发行业务方面，万家电竞曾签约的两款游戏发行业务，因游戏研发商倒闭而分崩离析。

70后上市公司创始人何聪认为，游戏行业看产品，做几十款产品，可能冲出去的都没有一款，烧钱很厉害。此外，对接平台也很重要，只有大公司大平台才有机会试错，“爆款游戏也是一次次地挑出来的。”

对于茅侃侃寻求资本合作难以成行一事，何聪对《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说，资本的钱其实不好拿，只要自己能撑得下去，他绝对不会碰。即便是向资本融资，也不会出让控制权。“70年代生人的创业者很务实。年轻的创业者，在遇到事业高峰的时候，应该常常问问自己，是否能hold住，过分的冒进就会带来风险。即便是大环境不好，市场进入低谷，广积粮、深挖洞，总能熬到春天到来。”

茅侃侃对于资本的本质，其实也非常清楚。他在自己写的《在那西天取经的路上》一书中，将创业比作西天取经。“你真的不能指望这些金融机构为你雪中送炭，它们只干锦上添花的事。如果真的有一天突然出现了雪中送炭的投资机构，你要相信，那一定是你的错觉。”

（应被采访者要求，文中何聪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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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济周刊》2018年第6期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