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周刊》 记者 李永华 | 长沙报道

（本文刊发于《中国经济周刊》2017年第2期）

2016年12月28日，科力远（600478.SH）公告称，其定增方案获证监会发审委审核通过，募集不超过15亿元投向动力电池产业化、泡沫镍产业园与CHS混合动力总成系统等项目。

然而，自其6月15日公布定增预案以来，科力远就频频遭受市场质疑：主营业务已持续亏损多年，以镍氢电池为基础的非插电式混合动力系统未纳入政策补贴范围，号称投资100亿元的CHS（混合动力系统）项目进度受阻……

科力远总部所在地——长沙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政府（下称“长沙高新区”）一位官员王虹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这些年，科力远一直在走钢丝，钟发平（科力远董事长）甚至以此为荣，他说‘科力远好多年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主营业务连亏6年且继续下滑 “补贴平衡术”躲过暂停上市

科力远2016年三季报显示，公司前三季度亏损1.1亿元。若无意外，2016年将是自2011年以来，科力远连续第6年主营业务亏损。按规定，上市公司连续两年亏损将被特别处理（股票代码前加ST），若第三年仍不能扭亏，则被暂停上市。不过，科力远的净利润始终踩着“盈利—亏损—盈利”的节奏，2010—2015年，其净利润分别为1645万元、-5794万元、1019万元、-4594万元和746万元，一再躲过被ST乃至暂停上市。

从科力远的主营收入构成来看，各主导产品营业收入全部逐年下滑。公司第一大产品——电池营业收入2013年为7.68亿元，2015年度已下滑至6亿元，2016年上半年仅2.86亿元；与此同时，电池的毛利率也逐年下滑，2013—2015年的毛利率分别为20.21%、15.16%和11.53%，2016年上半年仅6.73%。

高额的政府补贴是科力远得以踩好节奏的主要法宝。科力远2015年年报显示，净利润746万元，政府补贴1.59亿元。其中，长沙高新区拨付 1.25 亿元的产业扶持资金，科力远将该笔资金认定为与收益相关的政府补助，计入当期损益。

王虹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这笔1.25亿元补贴资金，是长沙高新区对CHS项目（“科力远混合动力技术有限公司”）15亿元政策补贴中的一部分，是项目专项资金，但后来在拨付时，“变成了产业扶持资金”。

按照会计准则，这1.25亿元若是专项资金，需要计入递延收益，逐年计算，不能一次性计入当期损益。科力远2014年亏损，2015年若非这笔补贴就将连续两年亏损，面临被ST。2016年前三季度，科力远主营业务继续巨亏，如果没有新的补助算进来，亏损已成定局。对科力远来说，这1.25亿元是一笔救命钱。

孰料，这项补贴2016年横生波澜。2016年8月，科力远公告称，CHS项目从长沙高新区搬迁至广东佛山禅城，为此，需对长沙高新区给予补偿。这笔补贴是否需要返还也引起了证监会的关注。12月9日，科力远就此回复称，公司已与长沙高新区签署《项目投资终止合同》，共计补偿1.26亿元，“无需另行返还已获得的1.25 亿元产业扶持资金。”

按照会计准则，以补偿的名义而不是返还政府补贴，就不需要对这笔补贴做出资产负债表日后调整，从而成功避免2015年的亏损局面。

2016年9月29日，科力远收到佛山市禅城区支付的搬迁补助资金 1.25 亿元。10月10日，科力远表示将把这笔资金用于支付给长沙高新区的搬迁补偿费。

此外，关于2015年收到的中央1亿元CHS项目专项资金，科力远在回复证监会问询时称，公司已将该资金按规则部分计入2015年递延收益，尚未收到要求返还的通知。

全力押宝非插电式混动汽车用镍氢电池

科力远本次15亿元的定增方案中，10亿元用于湖南科霸汽车动力电池有限责任公司（下称“湖南科霸” ）年产5.18亿安时车用动力电池产业化项目（一期工程），3亿元用于配套年产600万平方米新能源汽车用泡沫镍产业园项目。

加码的镍氢电池正是科力远多年亏损主因所在。

2008年，科力远看好混合动力汽车前景，在泡沫镍产业领域深耕多年后，向下游延伸，进入HEV（Hybrid-Electric Vehicel，混合动力）镍氢动力电池组领域。当年7月，科力远与超霸科技（香港）合资成立湖南科霸，科力远控股75%。2009年7月，湖南科霸首条电动汽车动力电池能量包全自动规模生产线落成，当年订单为零。2010年、2011年，湖南科霸的营收均为零，连续两年亏损。

2011年2月，科力远收购了日本松下的日本湘南CORUNENGRY株式会社（下称“日本湘南”），当时，钟发平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宣称，科力远将从此打通镍氢电池全产业链，立志成为混合动力领域的英特尔。

然而，数年过去了，现实依旧惨淡：日本湘南动力电池2013—2015年产能利用率分别为 86.35%、54.44%和31.72%，2016年1—9月产能利用率为18.32%。科力远称，产能下滑主因在于日本湘南的原大客户本田汽车产品转型，新车系列未采用镍氢电池。

事实上，放弃镍氢电池的不仅仅是本田。回头来看，科力远执着于镍氢电池，这样的战略方向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现在还存在很多争议。

2008年，科力远发力镍氢电池之时，锂电池也崭露头角。当年，钟发平认为，镍氢电池比锂电池安全性高、寿命长、成本低，同时记忆效应小，更适合混动汽车。然而，锂电池技术不久即取得突破，重量更轻、储存能量更大，可以无限次地充电；而镍氢电池受制于材料，续航能力不足，也不能外插式充电。目前，锂电池是国内外HEV领域汽车厂商的主攻方向。

除了市场需求，国家补贴政策也是影响混合动力汽车发展的关键因素，不幸的是，镍氢电池始终徘徊于政策门外。

在定增预案中，科力远分析了国家对混合动力汽车种种补贴政策之后，话锋一转，坦言“上述国内混合动力汽车的主要补贴政策系针对插电式混合动力乘用车、客车等，而公司现有产品线主要服务于非插电式混合动力汽车，因此公司现有产品线并不直接受益于或依赖于国内现行的混合动力汽车补贴政策”。

科力远董事会秘书赵丽萍介绍，CHS项目搬迁禅城后，广东省政府正在研究混合动力车型的地方补贴政策，“可能参照广汽丰田生产的雷凌所享受的补贴政策，比如终端给予1万元现金补贴、摇号优先权等。”

百亿项目被迫迁离长沙，疑因政府认为科力远、吉利未掏真金白银？

科力远并未止步于镍氢电池，而是向非插电式混合动力系统延伸，试图打通产业链，同时拉动镍氢电池销量。

2014年10月，浙江吉利控股集团（下称“吉利”）与科力远合资成立CHS公司，注册资本6.59亿元（人民币，下同），总投资规划为100亿元，落户长沙高新区，致力于打造全国性的混合动力总成系统平台及系统解决方案。

从规划来看，CHS 项目颇为动人。项目一期投资 46.5亿元，固定资产投资14.1亿元计划，主要产品为混合动力及传动系统总成及配套产品，2016 年试生产；2017年项目实现年产10万台套产能，实现总产值35亿元；2018 年实现总产值70亿元；2019 年年产30万台套产能，实现总产值105亿元。

长沙高新区也对CHS项目寄予厚望，给予CHS项目总额不超过15亿元的政策支持。2016年2月28日，CHS公司年产100万台套节能与新能源汽车混合动力总成产业化项目首期工程正式动工。

然而，在CHS项目上，长沙高新区与科力远的蜜月期一晃而过。王虹说，“高新区政府慢慢发现，在整个项目中，不管是科力远还是吉利，都没有掏出真金白银来，全是政府出钱，政府不能当冤大头。这是双方闹僵、科力远搬迁广东的主要原因”。

资料显示，截至2016年上半年，CHS项目已投资金额2.12亿元，低于该项目同期已收到的2.25 亿元政府补贴。此外，科力远一位中层干部倪柯透露，CHS注册资本采用的是认缴制，不需要实缴，吉利用作出资的8亿元也是无形资产。

赵丽萍对此说法并不认可。她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科力远与吉利一起研发近9年才将一张图纸变成一辆车”，投入非常大，“政府应该体谅到这个问题”。

2016年8月，CHS项目从长沙迁址佛山禅城。赵丽萍表示，“没想到CHS项目的进展太慢，没有满足吉利、长安的需求，影响了其他股东的战略安排”，“迫于各方压力，最终选择搬迁”。

镍氢电池与混合动力系统的长期巨额投资，不仅让科力远主营业务多年亏损，也让其背负沉重的财务压力。2014年科力远资产负债率达55%，2015年因定向增发募集6.12亿元资金到账，全部用于补充流动资金，资产负债率下降至44.15%；然而，到2016年三季度末，其资产负债率再度上升至58.88%。值得注意的是，其负债总额为29.46亿元，其中流动负债15.32亿元，占总负债的比例为51.99%，短期偿债压力较大。

赵丽萍解释，公司不断开拓新的业务，比如说新增终端示范运营业务，对资金需求比较大。

2016年年底，CHS项目取得新的进展。11月22日，CHS公司敲定增资计划：科力远新增出资6.95亿元，吉利增资4.77亿元，长安汽车现金带技术专利出资2亿元，云内动力现金出资6000万元。12月29日，科力远与吉利在深圳联合推出首款搭载CHS混合动力系统的汽车——吉利帝豪EC7混动版，百公里油耗4.9L（NEDC工况）。

2016年上半年，科力远系统总成（CHS项目的主要产品）营业收入4236万元，占总营收的5.2%。按原长沙项目规划，2017年，CHS项目收入目标是35亿元；搬迁至佛山后，赵丽萍表示，“2017年底实现15万台套的产能，2018年形成销售”。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王虹、倪柯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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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第2期《中国经济周刊》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