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发于《中国经济周刊》2016年第28期）

《中国经济周刊》 记者 郭芳 韩文｜吉林省报道

从吉林省延边朝鲜族自治州所辖最东边的珲春市一直往东南方向，是接壤俄罗斯、朝鲜的小渔村防川。

因地处中朝俄交界的鼎足地带，站在防川的瞭望塔上，可将三国风光尽收眼底：左边，俄罗斯的山川近在咫尺，稍远处与俄罗斯相连的是浩瀚的日本海；右边，是图们江及一江相隔的朝鲜。“鸡鸣闻三国，犬吠惊三疆。”

独特的地缘优势，使图们江三角洲成为战略要地，也被认为极有可能成为东北亚的经济中心乃至世界区域经济开发的黄金宝地。

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上个世纪80年代初，中国科学家敏锐地看到图们江在世界的重要战略地位，利用软科学研究启动了图们江的开发与开放，于1990年和1991年在长春成功召开了两次国际会议。国际会议参会的踊跃程度出乎意料，除了中国、俄罗斯、朝鲜外，蒙古、日本、韩国、美国都有专家积极参会，世界银行和亚洲开发银行也表示了极大的兴趣。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立项并出资350万美元进行可行性论证。

1991年10月24日，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在纽约总部举行了记者招待会，向全世界宣布了多国共同开发图们江三角洲这一宏大设想。图们江地区因此成为举世瞩目的焦点。

“大图们倡议”覆盖了中国东北三省、蒙古、朝鲜、韩国的沿海城市以及俄罗斯靠南部的省份。1992年中朝蒙韩俄五国共同启动了图们江国际合作开发项目。

之后，国务院专门批准成立了“中国图们江地区开发项目协调小组”，并分别于1992年、1999年、2009年编制实施了三个关于图们江地区开发的规划，特别是2009年国务院批复实施了《中国图们江区域开发规划纲要——以长吉图为开发开放先导区》，将图们江区域合作开发作为增强与域内国家经贸往来、促进东北亚地区和平稳定与经济繁荣、实现东北老工业基地振兴、提升沿边开放水平的重要内容。2012年，国务院确定在珲春建设图们江国际合作示范区，进行重点突破，将其打造成为中国面向东北亚合作与开发开放的重要平台和图们江区域合作开发桥头堡。2015年5月，中央将“推进大湄公河、中亚、图们江、泛北部湾等次区域合作”作为构建多双边、全方位经贸合作新格局的重要内容。

这20多年来，图们江区域合作所取得的进展显而易见，尤其体现在基础设施互联互通、GDP增长、产业合作、投资贸易、跨境交流等方面。

然而，这与推动者当初设想的愿景相距甚远。

中国图们江区域合作开发专家组副组长张景安回忆说，现在看当年的“图们江热”绝非偶然。图们江得天独厚的区位优势，各国资源可以在此汇聚产生聚变效益，可以成为全球的经济金融贸易的集散地，成为全球新的经济增长极。

而现实远非如此。这里并没有如他所期望的那样成为全球新的经济增长极。

来自长吉图地区一位县级政府的主政者感叹，图们江区域长期以来受地缘政治、经济体制等各种因素的限制，合作的进程时快时慢，时断时续，特别是县级政府在落实国家战略，深化国际合作过程中势单力薄，步履维艰，往往是事倍功半。

第十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中国图们江区域合作开发组组长蒋正华总结说，20多年来，图们江区域国际合作经历了风风雨雨，取得了阶段性成果，但也存在着一些困难和问题。主要表现在：周边国家和地区互联互通的基础设施需要加快建设，开放合作领域需要拓宽、层次需要提高，投资贸易自由化便利化体制机制需要完善，图们江开发协调机制需要转型升级，协调层次仍需进一步提升。

而相比由元首级会晤机制在推动的中亚国际次区域合作机制及已然迈向了命运共同体的大湄公河成员国，被认为最具潜力、大有可为的图们江国际次区域合作却是“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图们江为什么在三大国际次区域合作当中落后？是因为这个合作层次太低，每个国家又各有算盘，区域合作与发展战略难以运行。”一位不愿具名的学者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目前图们江区域合作只有副部长级协调机制，重大问题难以达成共识，地方政府出面推动受到很大的限制。

商务部国际司杨正伟博士也坦陈，因为一些机制性的原因，大图们倡议在国际合作中确实受到了一些局限，特别是没有法人资格。

黑龙江省社科院东北亚研究所所长笪志刚说，即使存在着问题，但在全球化、区域化、一体化的大趋势下，推进合作的进程已经不可逆转。

历史上最好的黄金机遇期来了

确实，形势正在起变化。

7月6日，2016图们江国际战略对话在延边举行。

图们江区域合作正迎来历史上最好的黄金机遇期。这是与会者们的共识。

专家们形容说，这超过了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

首先，中俄、中韩、中蒙关系均进入历史最好时期，中俄两国元首积极推动构建两国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中韩两国领导人互访频繁，并于2015年6月1日正式签署中韩自贸协定；中蒙两国元首在2014年至2015年间，共进行了9次会晤，将中蒙关系提升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巩固中国连续15年作为蒙古国第一大贸易伙伴和最大投资来源国地位；其次，中国“一带一路”倡议与俄罗斯“欧亚经济联盟”战略、蒙古国“草原之路”战略对接，共建中蒙俄经济走廊，中国实施新一轮东北振兴和俄罗斯大力推进远东开发，韩国提出“欧亚倡议”，中韩FTA正式签署生效，这些均为图们江区域合作创造了有利契机；其三，一直制约图们江区域合作的机制问题，正在发生历史性转变。2013年，在第14次大图们倡议部长级会议上，中、韩、俄、蒙四国一致决定，经过两年的法律过渡，将“大图们倡议”升级为独立的具有法人资格的国际经济合作组织，从而推动图们江区域合作更加务实，更加具有法律约束力。2016年4月，在韩国首尔召开的第16次大图们倡议部长级会议对法律过渡进行了进一步明确，拟于今年年底确定新国际组织名称。

据杨正伟透露，关于成立新的国际组织，已经进行多轮谈判，合作性内容已经达成一致，限制区域合作的制度性瓶颈已经突破。“目前正在协商新组织的名称问题，希望尽早可以达成一致。”

在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原院长霍建国看来，形成新的共识，提高合作的层次，建立一个多边的国际合作组织，这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国家海洋局党组成员、纪委书记吕滨表示，随着大图们倡议正式升级为区域性国际经济组织，图们江国际合作必将迎来新的历史发展时期。

而基于当下的现实，国家发改委地区司副巡视员李红芬建议，未来一段时间仍应该将互联互通交流项目作为合作重点，继续推进对各方具有共同利益的重大项目，例如，共同推进跨国铁路、公路通道和合作园区建设。

吉林省长吉图区域正在热烈拥抱这一切。他们正主动积极抢抓中韩自贸区建设和俄罗斯远东开发契机。

中韩自贸协定签署生效之后，各地都在积极寻求扩大中韩合作的领域和空间。

吉林省长吉图办主任王景友认为，从比较优势和自身特点上考量，在吉林省设立国家级的中韩国际示范区非常必要也十分可行。据他介绍，截至2015年底，韩国在吉林省投资企业已经达到了626家，排在投资国的第一位。长春市以及延边州等地的中韩产业园建设也具有了一定的规模。

王景友透露，目前，吉林省正在积极向中央政府申报建立中韩国际合作示范区。在《关于全面振兴东北地区等老工业基地的若干意见》中，也明确提出选择适宜地区建设中韩国际合作示范区。

另一方面，俄罗斯一改迟疑、保守的姿态，积极加快实施远东大开发战略，规划在远东地区设立14个跨越式经济发展特区，特别是实施国际自由港政策。

“这对吉林省是难得的机遇。”王景友说。

与俄罗斯的远东开发建设对接，长吉图正在谋划建立中俄长（春）珲（春）—哈（桑）跨境合作区，依托俄哈桑跨境物流园、长春综合保税区、珲春出口加工区三个特殊功能区，建立起联动机制，加快集聚发展。

霍建国认为，这是非常务实的想法。

他分析说，中俄两国的经济体量比较大，边境互联，应加强中俄之间的合作。而韩国的制造业和国际贸易能力非常强，东北又是一个老制造业基地，面临转型升级，通过中韩合作，无论对中国东北的振兴还是对韩国拓展国际市场都非常有利。

而在笪志刚看来，东北地区的经济在下滑，东北振兴也急需一个外生的动力来推动经济发展。图们江区域合作是一个很大的外生动力，能构筑起整个东北地区的外向型产业体系，这或有可能破解东北目前的经济困局。

出海口！出海口！

吉林省委常委、延边朝鲜族自治州书记庄严表示，延边开发开放迎来了新的历史机遇，正成为图们江区域最具魅力、最有潜力、最富活力的地区之一。

在延边州所辖的珲春口岸，一列火车载着煤炭缓缓开进。

这是从俄罗斯的马哈林诺铁路口岸开出的班列，运载着从俄罗斯进口的煤炭和木材。

2013年12月，在双方的共同推动下，中俄珲春—马哈林诺铁路口岸恢复国际联运。

通过这条铁路连接的是距离珲春口岸60公里外的俄罗斯扎鲁比诺港,位于图们江入海口以北,距离中国边境18公里。

珲春口岸的负责人向《中国经济周刊》记者介绍，自2013年底班列开通以来，货运量几乎每年翻番增长。2014年，货运量达到60万吨，2015年在100万吨以上，2016年的目标是200万~300万吨。

当下，中俄正在合作建设扎鲁比诺大型万能海港,设计年吞吐能力6000万吨,预计2018年投入使用，届时，该港口有望成为东北亚最大港口之一。

吉林迫切地需要一个出海口，他们也一直在谋求出海口。

相关专家指出,扎鲁比诺港的建设将进一步拓宽其连接亚太与欧洲、中亚的运输通道,促进俄中在远东和亚太地区的合作,同时也将为吉林省解决其缺少出海口的困境。同时,扎鲁比诺港是吉林省出海的首选战略性港口。

据悉，近年来,珲春市先后开通了中俄韩、中俄韩日等陆海联运航线，都是经过扎鲁比诺港进行中转,这些航线现已成为连接日本海沿岸各国的“黄金航线”。

另一边，珲春经朝鲜罗津港至我国南方沿海城市的“内贸外运”跨境运输通道获得国家批准。从朝鲜罗津港起航，在海上航行980海里，大约三天后就能抵达上海浦东港码头，比境内运输节省了2天时间，这极大地降低了东北地区物资运往长三角的价格。自去年6月开航以来，这条通道保持大约每月3个航次的频率。

目前，在原有仅限于允许运输煤炭的基础上，增加了粮食、木材和铜，抵达进境口岸在原有上海、宁波的基础上增加了黄埔、泉州、汕头和洋浦。

珲春口岸的负责人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说，“政府的战略是大力地支持这条航线的发展，航运的货物量已经逐步增长起来。”珲春方面的想法是，大连港已经饱和，忙不过来。东北的很多物资可以从珲春“借港出海”。“这个通道是地球上最近、成本最低的。”多位学者均认为，图们江区域合作的突破口一定在物流上。

珲春市方面表示，正着力将全省唯一出海通道的珲春打造成东北亚、东北三省与韩国、俄罗斯经贸往来的桥梁纽带。

不只是珲春，据延吉方面介绍，延吉机场开通了24条国内国际航线，直达韩国、俄罗斯、日本和朝鲜。延吉已经成为图们江地区人流、物流、资金流、信息流和技术流高度集中区，是中国东北地区外向度最高、经济发展最活跃的城市之一。

那里的人们期待着图们江三角洲早日成为自由、开放的繁华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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