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故事】余额宝冷观察

《中国经济周刊》 记者 李勇 姚冬琴 实习生 程怡然|北京报道

余额宝这一年，收获的不只是鲜花与掌声，市场也在关注其背后深层次的问题。比如，这一新事物对金融监管带来的挑战、它究竟对金融形态乃至实体经济带来了多大影响、当前的金融环境下余额宝能火多长时间？

监管考量：

以活期存款获定期利息；以基金之名行存款之实；影响货币政策调控的有效性；流动性风险加大。

余额宝在短短一年时间里，资金规模达到5742亿元，用户数超过1亿。由于它巨大的吸收资金的能力以及牵涉到的投资者人数众多，它是否冲击金融监管体系以及确保流动性风险成为监管者考虑的两个主要问题。

据了解，在对金融监管体系的冲击方面，对银行的影响以及对货币政策调控的影响是被讨论最多的内容。

《中国经济周刊》获悉，来自监管层的一位官员在一次小范围的讲话中，预警了余额宝对银行业的冲击。他说，余额宝现在相当于以活期存款的形式，获取定期存款的利息。但银行不能这么做，如果银行给客户提供5%的高息，就没有利差了。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银行离客户越来越远，银行最怕的客户信息缺失情况就会出现。“银行体系不能安全、稳健地运行，对整个经济而言就是灾难。”这位监管层人士表示，一定要“杀死”余额宝。他建议，银行可以收购一个第三方支付平台，来与余额宝进行竞争。

原招行行长马蔚华在清华五道口全球金融论坛上直言，相比较银行存款，大家都愿意去余额宝，这对银行负债是比较大的冲击，银行又用协议存款的价格把余额宝的钱买过来，银行业觉得这个事儿很窝囊。

在对货币政策调控方面的影响上，中国人民银行调查统计司司长盛松成曾指出，余额宝的现有监管模式，影响货币政策调控的有效性。

余额宝吸收资金，相当于存款从银行搬家到余额宝。盛松成撰文指出，余额宝募集资金的增加意味着受准备金管理的银行一般存款的减少，存款准备金的一个重要作用即是控制银行的可贷资金规模从而控制货币创造。余额宝募集来的资金往往投资于银行的同业存款，而这类资金不缴存款准备金，理论上这部分资金可以无限派生、可以无限创造货币供给，由此影响货币政策调控的有效性。

另外，盛松成还认为，余额宝模式还可能带来监管套利问题。他说，由于不受存款准备金管理，余额宝无需考虑复杂的投资组合，而是将95%的资金投资于银行存款并享有无风险收益，以基金之名行存款之实。非存款类机构存入存款类机构的同业存款本质上就是存款，其合约性质与一般存款并无不同，理应按统一原则监管，同业存款也应像一般存款一样缴存法定准备金。

除了对银行监管体系的担忧，巨量用户带来的流动性风险也是监管层关注的重点。

此前的媒体报道称，今年年初，监管层频繁召集基金公司一把手开会，提示货币基金增值过快可能带来的流动性风险和投资风险。曾参会的基金公司人士表示，一旦银行表外资产难以承受高负债，协议存款利息难保，这将对货币基金尤其是对短期资产依赖极高的余额宝等互联网货币基金的流动性管理带来巨大挑战。

在6月13日的证监会新闻发布会上，证监会新闻发言人邓舸告诉《中国经济周刊》，当前货币市场基金也面临着投资标的集中度高、市场环境与社会舆论压力较大、外围监管政策不确定性强、极端市场条件下应对流动性风险能力有待提高等问题，一旦运作环境发生较大变化，容易引发系统性风险。

金融创新之辩：

只是渠道创新，而非金融创新；创新的技术含量很低；对实体经济没有帮助；莫把“存款搬家”当创新。

如果说余额宝开启了互联网金融的元年，恐怕没有人反对，但是它究竟是不是金融创新，则充满了争议。

长江商学院金融学教授陈龙在今年4月针对余额宝的一席发言引发了争议。他在发言中说，余额宝只是渠道的创新，并不是金融的创新。

7月23日，陈龙在接受《中国经济周刊》记者采访时，仍然坚持了这一观点。但他坦言，这么说，并不是低估余额宝，而是赞美余额宝。

陈龙向记者解释说，任何一个商业活动的创新都分几个方面，即产品的创新、生产流程的创新、渠道的创新、企业组织结构的创新，余额宝最重要的创新是渠道的创新。余额宝中两个重要的金融功能就是有回报（利息）和可以当天赎回（T+0），但这些功能，中国的货币基金在2012年就有了。余额宝做的事情只不过是把货币基金和支付宝连接起来了，使它更便捷了。所以，余额宝最重要的创新是渠道的创新。

“当然，一种最简单的创新，可能也是一种最有爆炸力的创新。”陈龙说，余额宝因为投资安全系数高的金融资产，再加上销售渠道的创新，所以会呈现爆炸式的增长。

一位券商人士向记者坦言，如果你明白了余额宝的运行模式之后就会发现，余额宝本身的金融活动并无创新可言，比证券行业的资产证券化等业务的技术含量要低。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它提醒了人们互联网与金融结合的巨大影响力。

此外，虽然是金融，但余额宝对实体经济的贡献方面，也受到市场的一些质疑。

马蔚华在今年全国两会期间接受媒体采访时认为，余额宝存货币基金，货币基金又存回银行，转一圈，钱的成本升高了，对实体经济没有任何意义。应该研究对实体经济有帮助的，而不是将钱转来转去。

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刘士余在一次公开讲话中说，把存款搬家也当成一个简单的创新，这对全社会经济金融结构的调整和劳动生产力的提高没有正向贡献，这些创新可能还是值得思考。虽然刘士余并未点名余额宝，但在许多人看来，说的就是余额宝。

余额宝未来猜想

余额宝收益的下滑，也许是宏观经济和货币政策变化的必然体现，但随着各种“宝宝”的增加以及投资者对收益率的更高关注，余额宝需要进行改变。

全国人大财经委副主任委员吴晓灵近期公开表示，第三方支付销售金融产品会在传统金融业务的网上销售中失去强劲的势头。余额宝和各种“宝宝”，它们的本质就是在第三方支付平台上销售金融产品、理财产品。而传统金融机构掌握着非常健全的支付结算系统和几亿的客户账户，当它们认识到这个问题时，凭借着支付能力强和账户数量多，在网上销售金融产品应该说是有强大的竞争优势的，因而，第三方支付在网上的基金销售方面没有特别大的发展余地，余额宝已经基本上做到了极致。

除了竞争带来的影响，余额宝面临的另一重要挑战则是投资品种匮乏带来的收益难题。

东莞证券研究所所长助理费小平告诉《中国经济周刊》，余额宝的“根”即是投资产生的收益，余额宝吸收资金进来，则必须要产生投资收益，才能支付投资者的收益。

天弘基金经理王登峰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余额宝唯一对接的天弘增利宝基金作为一只公募基金，只能投向国债、金融债、银行存款等证监会规定的投资产品，不可以投资非标产品，也不能对接投连险。

一季报显示，增利宝的基金资产组合情况为，银行存款和结算备付金占92.32%，债券4.01%，买入返售金融资产3.5%，其他资产0.18%。

王登峰解释称，今年央行实行稳健的货币政策，同时也通过逆回购、定向降准等方式向市场适度投放流动性，故而短期货币市场相对宽松，余额宝可配置资产收益下行，故而余额宝收益也在逐月下降。

费小平告诉记者，余额宝现在的模式未来可否持续还看不清楚，但余额宝自身肯定也知道这个问题，也在寻求突破。在投资上，将来可能会去挂钩一些杠杆高一点的、激进的品种，比如分级基金。

在陈龙看来，现在余额宝们对银行协议存款的依赖并不代表货币基金的未来，而是中国短期资金紧张、银行间利率安全又有利可图的结果。一个可以预测的方向，是越来越多的最好的企业将脱离银行，通过资本市场发行商业票据，以低于银行贷款的利率融资，而货币基金将会成为这种融资的主要资金提供者之一。货币基金投资于好企业发行的债券，而不是依赖于现在的协议存款。